有没有什么话对你说?有没有什么话对你说……
有太多太多的话!
都在心口,只是我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我一直都以为,你有那样一双深澈慧敏的眼睛,你似乎什么都看得明白,可到头来,我发现竟是我错了。
你看不明白,你持着你的温柔哀婉,却像持着最有力的武器一般,慢慢地侵略到我的领地;
你看不明白,我流连烟花巷中,酒醉厮混,逢场作戏,在那些女人身上取所需,那些女人亦在我身上取所需,可对你,却从未敢有一丝妄动;
你看不明白,当日你抱着那一床被子出门,我以为你要离我而去的时候,心里是何等莫名的恐慌;
你看不明白,我知道精心侍候我八年余的老奴竟然是日本特务后,能不动声色,蛰伏隐忍得近乎滴水不漏,甚至不惜,任他断我手指——而在我误以为你是日本特务的时候,却如此无法自制,几乎要了你的命;
你看不明白,新正之后我带你去逛街时由衷的开心,我知道你要趟黑龙会这摊浑水时我心里的忧虑,我决定把你送到卢家、嫁给卢嘉时,巨大矛盾中的绝望;
——这一切,你竟都看不明白……
你亦看不明白,一直以来,我不能接受你,就像我不能接受自己,以为用生命爱过一个女人,却又爱上了第二个女人。
你不像我,在我看来,你不染纤尘,又生就那样一双似乎能将一切看透的眼睛,让我不能进退,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明白——我时时刻刻都在保护你、珍惜你,你却要这样、伤害自己?
松甫高陵!我只悔没有亲手将他碎剐凌迟,我完全不能想象,这个连我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丑恶男人,你又是如何承受他的欺凌?
她走到他身后,轻靠在他脊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腰,一生的怨切恩爱,都倾泻在一片泪水的恣意汹涌里。
他任她抱着,一动不动;直至那温润,打湿他的外衣并衬衣。
他转过身,为她擦拭眼泪,幽然长叹一声,扶她到床前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
泪色微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交到他手里。他以为是块手帕,打开看,却是一件小衣服。
“这是什么?”
“这两天我赶着做出来的,你拿着……”
他疑惑地接过,那衣服很小,初生婴儿才穿得下,“为什么要赶着做这个?”
她笑着抚平他因疑惑而紧皱的眉头,是啊,你还不知道,你就要做父亲了。
“你拿着,以后会用得到。”
他恍惚觉得,她笑意的温柔里,竟有为人母的幸福,心底里似乎有一簇温暖迅不可挡地袭上他大脑,使得这样一个敏锐的人竟完全没有听出那言语里的信息;只有一份窘惶在脸上,蓦地变得几乎口吃起来,“是啊……以后会用得到……那、你就替我保管起来吧。若是这次大难不死……”
若是这次大难不死,日后,会有你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再无芥蒂、再无烦忧。
等你们老了的时候,给儿孙们讲这一生的故事,偶尔提到“小蝶”这个名字,你能为我些许洒几滴泪,我在天上看着你,便很开心了。
秦敖没有把话说下去,并非因他听到到怀里那女孩笑容下面一颗心慢慢裂开的声音。大难不死……会有这样的结局吗?便是没有死在日本人手上,他又能以何种身份面对党国?乱世用重刑,他做了十几年的军人,心里非常清楚,从他追随汪精卫、与日本人产生纠葛伊始,就注定了那样的结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又何在乎、那身后之名是忠是奸?
我并非热血男儿,亦无豪情万丈;疆场麾旌,金戈铁马,非我志趣;扬名天下,光照青史,非我所求。我更愿生在清平世界,国家泰治,百姓安康,得一心人,白头不离,生儿育女,研经读史,踏青赏月,听荷品雪。是那群野蛮的铁蹄,踏进我的家园,逼得书生报国,一生戎马。得遇你,是苍天到底可怜我秦敖。
“少爷,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讲讲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隐约发现她这请求略有奇异,却没有追问,只仔细想着回答她,“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亲戚邻里都以为这孩子呆傻,直到后来读书,爸妈才发现我也许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傻。”
她笑起来,一猜他小时候就该是这个样子,真像她的弟弟;长成后,他的端雅,又极像她的爹爹——或许,他本该,与她一家人,极有缘分的。
她抬眼看着他,充满好奇地问,“那你淘气吗?会打架吗?”
“应该不算淘气吧,因为不愿意过多地和别人交往。打架肯定是会的,不过一般不打。”
她笑着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里,可惜,她再没有机会亲眼见见那即将出世的小少爷——那不是她所诞下的孩子,可那孩子的出世,到底有她功不可没。
“我知道你小时候会打架,你为春晓打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