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正将至,重庆上下都在迎候节日,腊月十七,日本人又进行了一次轰炸。
我想带表小姐去防空洞躲避,却不见人影。我知道她是孩子性情,初来重庆,对什么都好奇,时而“失踪”一下不知跑去什么地方并不罕见,而这一次,我却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午后,少爷回来,右手臂受了伤,竟是钝器所伤。
我匆匆取来医药箱为他包扎,他见我进门,嘴角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一句话;慢慢站起来,慢慢把门关上,慢慢走近,凝视着我……
他倏忽收缩的瞳孔,无尽寒冷与陌生,却又似曾相识——便是唐大铭遇刺那日,送走那日本女人后,投给我的目光。
“少爷……”
他抬手,打飞我手里的医药箱,一地零落。
伤口裂开,血水顺着手臂滴落。
我从地上挑拣起需要的东西,药水、棉签、纱布、剪刀,走到他身侧;想抬起他的手臂,直感觉到他整只手臂都在用力。
我没有看他,只轻卷他的衣袖,“少爷,你先放松,手臂这样吃着力,伤口还要裂开的。”
他慢慢地放松了双拳,坐下来。我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药水涂在伤口上,他轻轻一动,我以为是疼痛,便轻轻吹了吹伤口,不想他竟举起左手,揽住我的头,五指慢慢地加大力度……
“蒋委员长曾举‘宁可错杀三千’的原则,当初,我还不以为然;而今看来,也真有他的道理。我心存侥幸,心存自欺欺人的幻想,想必,真的是我太懦弱了……”
我没有动,目光只凝结在他伤口的血迹上——上一次,若说我得以存命,是因他心中的不忍和对我天然的信任,这一次,我又能靠什么保存性命呢?
袭上心头的,不是恐惧,是疲惫。既然,上一次是他在赌,这一次,便由我来赌吧。
“少爷,你先放开手……”他看着我,我趁他手指微松,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的剪刀,对准自己的胸口。
我看到他眼底有震惊转瞬而逝。
“我只要少爷一句话,从今后少爷不要再对我有一丝怀疑、一丝芥蒂,如果少爷不能做到的话,今天我就死在少爷眼前。”我举刀对着自己,行为激烈,语气却并不激烈。
我不管他有多大的理由怀疑我,我不管他以为如果无条件的相信我会承担多大的风险,我的胜券和筹码,只是这一条性命、一颗心、一双眼睛,一切听凭他,信,或不信。
他慢慢地站起来,逼近一步,我后退一步,他没有再动,“好,好!你这一军将得真好。你看准了我的懦弱是不是,你看准了……”
此言一出,也等于给了我答案,没等他的话说完,我便把剪刀推向自己的胸口——我知道,若是等他把话说完,以他的身手,一定是有时间阻止我的,倒更显得这是我的苦肉计。
显然他没有料到,惊惧之中,奔过来,打开我的手,剪刀落到地上。
我身子一斜,他扶住我。
我笑着问,“你心里到底还是相信我的吧?既然如此,不妨相信到底、懦弱到底吧。”我笑得甚至是得意地、顽皮的。
他看我没事,担忧掠去,又是愤怒,“你诈我?”
我笑着看他,“七分真意,三分计赚。”
待胸口的衣服上慢慢渗出血迹,他脸上的愤怒化作震詟,边抱起我,边向外大喊,“老吴!老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7 老吴
送走大夫,他在床前看着我。
“你觉得怎么样?”
我摇摇头,微微起身,“没事。你不再怀疑我了?”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良久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你,又在笑什么?”何时开始,他竟也关注我的神情和心情。
“我如果真的是日本特务,这样就算把你骗取了吗?”
他没有笑,神情依然是凝重的——倒是我忽略了,他承担的东西,比我能看见的多得多,时事维艰,人心险恶,我以为我今日这一举动能帮他判断,在他看来,却是在强制性地影响他的判断——他其实是个心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