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哲不是未经世事之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与之类似的情形,却是没有见过如此公开,如此坦荡,如此理所当然,还能集齐了如此多数量的地方。
在一切超出常理与道德的疯狂面前,最应该出现的反抗却无迹可寻,就像交替奏响的“浮士德”与“旦丁”在隐喻恶魔置身炼狱,同样肆无忌惮,同样专注于亵渎人性。
这种理所当然氛围,让闻哲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眼前所闻所见的成因,也不想了解背后的故事。无论是因为钱,还是失足落魄。他只知道人的精神应当如寒岭孤兰,无论狂风暴雨侵袭,依旧卓绝坚韧,傲视一切。不该也不能被一个颈环拴住,全然不知反抗。
对于这些甘为牲畜的人,与那些光鲜的禽兽的下场应该如出一辙——碎尸万段。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冲上去把那些人亲手解决掉,闻哲决定把自己暂时剥离出当下,随后就想起了谢藤先前准备的“宠物服饰盲盒”和“恶趣味的镜面卧室”。
闻哲微愕地看像谢藤。那些准备无疑是在提前帮他适应这种环境。可明明是他胁迫谢藤、逼他带自己前来,就为了窥探隐藏在背后的一切,就算谢藤自己也想知道真相,却可以选择放任自流,完全没有必要关心他的情绪如何,更不用说拐弯抹角地藏在暗中,如同既不想被发现,又期待着对方能察觉。
仿佛想保留一些余地,让自己不至于彻底鄙夷他。
真是矛盾。闻哲得出结论。谢藤身上这种无处不在的自相矛盾,恐怕就是他无法彻底剖析其内在的根源所在。
谢藤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种亘古不变的规则:想要彻底掌控一个人,远比掌控一只动物要难得多。
问题不在于现代社会文化对意识形态解放的影响,而是发达的大脑注定会成就复杂的人性。
无论是人还是东西,一旦复杂,就意味着精密,一旦精密,就意味着每一个小零件都不能出现问题,否则就会失去全部机能,或者陷入失控的癫狂。
就像训练一条狗只对它的主人摇动尾巴至多只需要一个星期,而想要获得一个人的绝对忠诚度,很有可能要耗尽自己的一生。
有的人会把第二种情况称为爱情,其实只是巴甫洛夫式的忠诚度训练。
因为情感源于冲动,理性只会扼杀情感,让它沦为义务与责任。
身处这座小岛上的这些所谓上流人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规则,便思考出了一个更简单也更快的解决方法——既然掌控动物更加容易,他们就把人降格成动物,再把动物变成宠物。至于如何把人变成动物,当然是利用根植于人类身体的本能和那些劣质的部分,先控制他们的感官,然后探知他们的贪念,继而握住他们的欲求,辅以恐惧来震慑。
金钱、权利、地位、名声等只是表面,实际上一切最终都会不受控制地集中到同一个终点,让它成为最好、最简易、最直接的方法。
是任何成年人都逃不过的东西——性。
可想而知,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主人们”,就是如此的愚蠢又低俗。
所以,他讨厌上岛。
谢藤不动声色地瞄着闻哲伪装出来的乖顺表情,拿不准后者见到这一幕时心底在想什么。可能是鄙夷,可能是唾弃,可能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词汇还要糟糕得多,甚至用看腐烂垃圾的眼神,藐视着所有人,把包括谢藤在内的人都视作令人作呕的残渣。
只是像闻哲这样的人即便鄙夷什么,也会深藏心底,用词礼貌,态度中肯,从来不会破口大骂。
想到这一点,谢藤忽然有点惊恐。不多。就一点。距离真正的恐惧还很遥远,惊讶的部分反而占得更多。
他此前还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此刻在意了,也并不抗拒,而是仔细思索,寻其根源,想明白这种情绪的成因。根据它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决定是扼杀还是接纳。
很可能是从闻哲开始就毫不掩饰的鄙夷,也可能是他亲口说出“恶心”开始。哪怕在他看来用尽手段把人带上床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一个不起眼的小玩笑,包括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藏满利刃的枕头,像赌博一样躺下去。
因为他花钱了——因为他们有钱;
因为他只是在展露幽默感——因为他们可以如此;
因为生命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完全有恣意使用的权利——因为死亡凌驾于一切之上;
因为沉溺的同时,一切也令人作呕……
嘴唇上柔软湿润的触感,打断了谢藤差点彻底失控的想法。
他勉强隐藏住心下的惊讶,对上那双黑檀色的眼睛。
闻哲只吻了谢藤的唇角。却不是轻触,而是舔吻。如同一只在努力讨主人欢心的宠物,然后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后者,如同在等待主人的许可,实则根本不在乎对方如何做想,就擅自再度靠近了他,衔住他的嘴唇,用力咬了一口。
如同一个恶劣的主人,突然踩住宠物狗不断摇晃的尾巴,无论小狗如何挣扎狂吠,他只冷眼旁观,犹如欣赏。
“要演就演得像一点。”闻哲贴在谢藤嘴唇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倾诉爱语”,“还有,你的想象力别那么丰富。我什么都没想。”
谢藤短暂沉默,很快恢复如常,露出意味不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