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停在那家人房前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蹲着,一边听音乐,一边用他那双恶狠狠的灰白眼睛注视着达尔的后脑勺。
那家人屋里放着音乐,是那种用留声机放的音乐,轻快自然,跟乐队演奏的一样。
“你要不要去皮博迪的诊所?”达尔问道,“他们可以在这儿等爹回来告诉他,我送你去皮博迪那里,然后再回来接他们。”
“不用。”我说。最好还是先让她入土下葬,我们现在就快大功告成了,就等俺爹借来铁锹了。他沿着街道驾车,在放音乐的屋前停下。
“没准这家人有一把。”他说。他停在这家人屋前,像是他事先就知道似的。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一个勤快人能早早知道他的工作,就像懒汉偷懒一样容易,就好了。于是他像事先就知道似的停在那儿,停在那栋小新房也就是在播放音乐的屋子的前面。我们一边在那儿等着,一边听着音乐。我相信我能压苏拉特的价,压到用五块钱买上那样一台留声机。留声机是个令人开心的玩意儿,听音乐舒服极了。“没准这家人有一把。”俺爹说。
“你想要珠尔去,”达尔说,“还是认为我去更好些?”
“我看我自己去更好些。”俺爹说。他下了车,走上小道,绕过屋角到后面去了。音乐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响了起来。
“他也能借到的。”达尔说。
“唉。”我叹了一声。就好像他事先就知道似的,像是他能看透墙壁,看出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只是时间超过了十分钟。音乐停了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开始,这时俺爹和她正在后屋交谈。我们在大车里等着。
“你就让我送你去皮博迪那里吧。”达尔说。
“不,”我说,“咱们要先安葬她。”
“他怎么还不回来呢。”珠尔说。他开始咒骂起来,一边从大车上爬下来,一边说道:“我要走了。”
这时我们看见爹往回走来,他扛着两把铁锹,绕过屋角走来。他把铁锹放进车里,上了车,我们又继续前行。音乐没有再次响起,俺爹回头看那屋子,他的手仿佛往上举了一下,我看见窗户边那儿窗帘往后撩开了一点,现出了她的面孔。
可是最奇怪的是杜薇·德尔,我简直大吃一惊。我知道一直以来乡亲们都说达尔挺古怪,不过那都不是因为个人恩怨。就像他自己也与这事不相干,跟你一样,你为这事儿发火,就跟踩上泥潭,烂泥溅你一身,你冲着烂泥潭发火一样。再说,我总有那么一点看法,达尔和杜薇·德尔之间有些事心照不宣。要是让我说在我们兄妹几个当中,她更喜欢谁,我得说她更喜欢达尔。可是当我们填好坑,把车开出门转进胡同的时候,等在那儿的两个人朝他走了过来;他往后躲闪时,杜薇·德尔竟然立即扑向他,珠尔甚至还来不及动手。这时候我相信我明白了吉莱斯皮是如何知道他的谷仓怎么起火的了。
她没有吭一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可当那两人告诉他来意,要带他走,他正想往后缩时,她却像只野猫似的猛扑向他,弄得来人中的一人只好腾出手来拦住她,她则像只野猫似的对着达尔又抓又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和俺爹,还有珠尔,一齐把达尔掀倒在地,按住他不让他动,他躺在地上仰望着我。
“我原以为你会告诉我的,”他说,“我简直没料到你会一声不吭。”
“达尔。”我说。他再次反抗,跟珠尔和那个人扭打在一起,另一个人拦住杜薇·德尔,瓦德曼大喊大叫,珠尔却嚷着:
“宰了他!宰了这狗娘养的!”
真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一个人把活儿干砸了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再反抗也没用。我竭力想告诉他,可他只是说:“我原以为你会告诉我的。并不是我想要——”说着,他开始大笑。另一个家伙把珠尔从他身边拉开,他坐在地上,不住大笑。
我很想告诉他,要是我能动弹就好了,甚至能撑起身来也好。我竭力想告诉他。这时他止住了笑声,两眼望着我。
“你真想让我去吗?”他问道。
“那样对你比较好,”我说,“去了那儿会清静些,什么干扰之类的事儿全没有了。达尔,那样会更好些。”
“更好些。”他说着又开始大笑起来。“更好些。”他说,笑得几乎没法说出这几个字来。他坐在地上,不住地笑了又笑,而我们只好看着他大笑。太糟了,糟糕透了!真要命,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故意放火烧了人家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毁了人家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粮食,还有什么正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