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朝露恍惚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倾斜,靠在拐杖上,努力直起身体,伸手折下那枝桃花。他把桃花枝放在陆鸣的襁褓中间,摸了摸小孩冻得通红的脸。
陆鸣小时候很爱笑,笑起来杏眼弯起,粉。嫩可爱。
这时小孩抓住桃花枝,又弯着眼笑起来。
君朝露:“小陆鸣,等你长到十八岁,帮我看看朝霞,春天的桃花、海棠,夏天的荷香明月,秋天的金菊桂花,还有雪里的梅花,这些都是很好看的美景,你要多看看呀。”
“我是没有那个福气了。”他惆怅地捏了捏小孩的脸,“笑什么笑,我们都要分别了,哭一下。”
小孩被他捏痛,嚎了两声,伸出粉。嫩的小拳头,像是想与他打架。
君朝露抱着小孩,像是抱住软嫩的一团春意。陆鸣体温炽热,透过襁褓传到他身上。他的眼神变得很柔软,踌躇片刻,折身走到一家衣料店,用身上剩下的钱,给小孩买了一匹锦帛。锦帛制成襁褓布,包住粉雕玉琢的小孩,让他颇有几分小少爷的模样。
君朝露忍不住莞尔,戳了戳小孩的脸。
他走过桥头,听见说书人在说故事,一只蜉蝣与一只鹏鸟成为好友,然而蜉蝣朝生暮死,鹏鸟寿数亿万,它追求的永恒,只是鹏鸟眼中的刹那。
但蜉蝣一点都不悲戚,高声唱道:“我为朝露,君为鲲鹏,幸得相逢,共酒一樽。”
少年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孩,对上他湿润黑亮的杏眼,忽然释然笑了。
他快要到十七岁,快要死了,但至少这个孩子,还会有锦绣的前程。
幸得相逢,共酒一樽,有这一段浅淡的缘分,扶持走过一程,已经很好了。
他像是想明白什么,眼里再次腾起光亮,满怀希望叩响了陆家的门。
“砰、砰、砰。”
少年甚至没有能够见到陆家家主。
管家挡在他面前,一众家仆拦路。
“家主的儿子?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也敢来陆家骗人?”
那时君朝露还只是个凡人,年少无力,又瘸了一条腿,无力抵抗这些有修为的仙家仆人。带尖刺的鞭子打在少年单薄的后背,鲜血马上涌出来,染红衣衫。
他被人毒打一顿,丢出陆家的门,仓皇如丧家之犬。
“只要让家主来看一看就知道了,”他大声说:“你们不是仙家吗?是不是你的血脉,不是一验便知吗?”
管家拢着双袖,居高临下望着他,冷笑:“小乞丐,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
君朝露定定看着他,凄然笑出来,低声道:“原来仙家,也这么脏。”
他并非驽钝之人,只是心中还抱着一线微薄的希望,接受妇人的委托,也未曾不抱有点私心——想求仙门之人施法,解除他身上世世轮回的诅咒。
原来,仙门的人也是这幅样子。
君朝露在门口转身离去时,一架灵兽驾驭的车从陆家飞出。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去拦车,却听见车内有两人在对话。
一个女人问:“怎么回事?”
另外一个男人说:“只是乞丐来乞讨罢了。”
“是吗?那打发点钱给他们吧。”
几块碎银落在他的脚下。
车撵远去,消失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