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道:“神君,先喝茶吧。”
谢清欢怔忪片刻,缓缓抬起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灵茶驱除他身上的疼痛,等放下茶盏时,他的身体微微松弛,不再像绷紧的弦,只是眼神恍惚,透出几许茫然。
天枢叹气,“你的身体被魔气侵蚀,难以支撑……我会再去寻一些灵药减缓魔气侵蚀之痛。”
谢清欢摇头,“不必。”
天枢感慨:“当年魔渊初现,我焚香而请神君下凡救世,为了镇压魔渊,神君留在了天枢峰上,只是日夜要受魔气侵蚀之痛,神君可曾后悔?”
谢清欢霜白着脸,慢慢摇了摇头,“不悔。”
天枢露出微笑,“神君慈悲至善,自然不会后悔,你随身佩戴的九死剑,便是取不悔之意。只是,”他话锋一转,望向神色冷淡的青年,语气中添上几分锋芒与怀疑,“九死陪伴神君多年,为何要突然将其毁去?”
连地上一只蝼蚁都不忍伤害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毁去随身佩戴的宝剑?
他俯下身,凝视谢清欢,缓声问:“重临人间,神君后悔了吗?”
谢清欢不自觉拧了拧眉,意识模糊之际,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细弱的哭声。
哭声又小又娇,跟猫叫一般。
他竭力睁开眼,恍惚中,好像看见一个小女孩蜷在角落,低低啼哭。
谢清欢心中一紧,很想起身,拂去她脸颊滚落的泪珠,想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所有的苦难。
他按住额头,轻声说:“不曾后悔,”片刻后,又添道:“从来不曾。”
天枢似是松口气,“我以为神君突然毁去宝剑……”他低笑一声,“是我多想了。”
谢清欢倚着松树,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但最后,这些画面都慢慢沉寂,黯淡,远去,只有一抹红色鲜艳如初。
他疲倦地合了合眸,想到无涯寺中,少女问自己的话。江念问他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认真思索如何回答,只是那个话题太过玄幻渺茫,连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开口,同样问天枢:“你相信命运吗?”
天枢一怔,“命运,”他笑起来,“神君比我更近天道,应是明白,天命难违。”
谢清欢想,如若师尊在这里,听到这样的天命难违论,怕是要和天枢争辩起来。她向来不信命,只信自己。
只是,天意难测,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他闭上眼,想起过去的漫长岁月,只是因为魔气侵蚀,回忆对他而言,也变成一件十分困难之事。
天枢又道:“多少人妄图想要改变命运,勘测天意?神君,人间就有算命之说,那些算命的术士,若有真本事的,最后多半不得善终,五弊三缺,无儿无女。你看,这就是妄图揣测天意的代价。”
“只是揣测,代价就如此惨重,何况想要改变命运?人间亦有许多功在千秋的帝王将相,生前风光无匹,为了逃避死亡,便到处寻仙问药。就算寻到仙药,也只能延寿一时,若是使用邪术劫人寿数,最后必遭反噬。茂陵多滞骨,梓棺费鲍鱼,谁避得过天命?”
天枢立在山崖上,鹤氅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他神色复杂,低声感慨:“我们修士,看似跳脱生老病死,然而,生在天地之中,谁能真正超脱自由?若妄图改变命运,势必会付出代价。”
谢清欢敏锐地捕捉到“代价”这两个字,眉头不自觉拧了拧。
天枢苦笑一声,像是感慨,又像是喃喃自语:“机关算尽,到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然而就算修行多年,到底也是人,心中总有些不甘于命运的欲望与冲动。”
他不知不觉说得多了些,回过神时,苍白俊美的青年倚着松树,已是睡了过去。
天枢微微一笑,解下身上鹤氅,盖在青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