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遭到水流冲击,倒退着撞向门口。他用力抓住门把手,勉强站稳脚跟,大口喘着粗气。几秒钟之后,他在金属控制板上戳了几下,绿灯开始闪烁不停,门闩滑向一旁。他刚刚将门推开,水流的冲力就将门撞到后面走廊的墙上,他被迫松开门把手,回头又望了我一眼,河水已经接近他的腰部。头顶的水管有一大块掉了下来,撞碎了两个水缸。所有控制板上的绿灯都同时开始闪烁,整个房间陷入一片绿色微光中,像是黑色河水上的绿星星。紧接着红灯亮起,然后全都熄灭了,唯一的光线来自门外,扎克刚从那里跑出去。
除了逃跑,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在金属舷梯上飞奔,奔流的河水几乎已漫过脚面。等我们跑到格栅缺口处时,水流已经淹到脚踝。在我们身后某个地方,我知道昏暗的河水将把吉普的尸体卷走,但我没有回头,而是努力爬进通道中,然后听到派珀在后面跑动时发出的撞击声。
在方舟里这段时间,我一直能感觉到大河就在我们上方。此刻我们在通道的斜面上使劲往上一层爬,我能感到河水在我们下面奔流,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终于我们在河水到达之前上了一层,但我很清楚,我们在狭窄的通道中爬行的速度太慢了,肯定难逃一劫。我们回到前一天卸掉的格栅旁,跳回下面的走廊里。这里灯光仍然亮着,但很快河水就漫过了脚踝,即使隔着靴子依然感到冰冷刺骨。接着屋顶的电灯发出蓝色火光,然后全部熄灭了。在黑暗中,我只能听到派珀踩水的声音在我身旁不断响起。我们抵达下一个楼梯口时,河水已淹到我的屁股。
我们能跑多快其实并非那么重要。在方舟的某处,扎克也在奔逃,如果他没能逃脱,我也就完了。不过,他对这些走廊了若指掌,而且能毫无顾忌直奔出口。如果河水奔涌而出后还有卫兵守在出口处,扎克也无需害怕他们。
但我们仍拼命奔逃。上面几层的灯并未点亮,伴随着河水上升的声音,黑暗也越来越浓厚。在最上面一层,河水追上了我们。它已蔓延到主走廊,屋顶上火花四射,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烧热的钢铁浸入了水里。灯光一闪即灭,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一具头骨从我脚旁漂流而过,像是骨头做成的小船。黑暗重新笼罩了我们,我试图集中精力找到主通风管道,但这一片混乱,还有持续不断的水流干扰了我脑海中的走廊地图。我们从F区跑过,曾经静寂无声的房间里此刻充满了水流声。在某个交汇点我领错了路,不得不逆着水流往回跑了二十码。水已漫到胸部,我们几乎已是在游泳。河水冰冷无比,我几乎已无法呼吸。派珀在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由于只有一条胳膊划水,他逐渐落在后面。
如果水流不是冲着最后的走廊直奔而去,我们永远也无法抵达通往主通风井的入口。我的双脚已经离地,与其说我是在不断扑腾着往前移动,倒不如说我是被河水推向前方。不过,当我紧紧抓住入口的边缘,使劲想把自己拉上去,水流就变得没那么友好了。它拒绝放我离去,无情地拖拽着我,当我终于支撑着穿过入口时,双腿在钢铁边缘蹭下了不少皮肉。
在通风井的狭窄空间里,我终于可以抓住梯子,不过我的双手早已冻僵,不停从横档上滑落。派珀抓住我的脚,也从下方爬了上来,随后他也抓住了横档。
当我们爬进控制室时,河水紧跟而至,而上方是风扇的扇叶。每次上方的闪光照亮控制室,我都看到河水在墙边越升越高。一面墙上某个封闭的开口忽然被冲破,河水奔涌而入,带着一扇门撞在我屁股上。
河水与扇叶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几尺,水流已到腰部。随着空间越来越小,声音被不断放大,我们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每下呼吸就像手锯锯过木头的摩擦声。
我们根本没时间担心电力恢复或是风扇的边锋了,再拖下去,河水必然会将我们淹死,这是确定无疑的。派珀单膝跪地,这样我就能站到他的膝盖上,我曾见过他这样帮助佐伊。我在黑暗中用双手摸索着寻找风扇,派珀将我稳稳扶住。电灯一直没亮,风扇也纹丝不动,就连火花也不再闪烁,或许河水做到了四百年的光阴没能完成的事,将电力永远地淹没了。
派珀没有人帮忙举起他,只能靠自己。前两次他跳起来,我听到飞溅的水声,那是他又掉了下去。我跪在洞口边缘,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试图推测河水上升究竟有多快,还有多少空气能够留下来,我们还能呼吸多久,如果他再次掉下去,我是不是还要等他?
幸好我永远不用为此犹疑,他第三次跳起,手抓在了水泥地板的边缘。我用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平趴在地上以抵消他的重量。我们的皮肤都被水冲得滑溜溜的,而且已经冻得麻木。他的手就像老虎钳,紧紧攥住我的手腕,感觉我的皮肤都被捏进了骨头里。我右腕的伤刚痊愈不久,又开始疼痛起来,当我喘息时,声音也被淹没在下方的水流声中。
最终他从缝隙中爬了上来。我们根本没时间说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没有足够的空气,河水正从下方悄悄涌上来,几分钟之内就将淹过风扇,涌进这最后的房间里。我爬进管道中,如今已没有时间犹豫不决,也再没有其他选择。河水在下,空气在上,就是如此简单。我将湿透的靴子撑在通道外侧,双臂前伸往上爬。最陡的部分虽然并非垂直,但仍用尽了我所有力气。每次使劲往上撑一下,只能前进几寸,而且我的双手或双脚经常在环形的管道中滑脱。我的身体不停颤抖,没有一丝暖意,在通道中狭窄的角落里拐弯也耗尽了我的体力。唯一的安慰在于派珀的声音始终在我身后。然而另一个声音开始在通道中追随着我,那就是河水爬升的声音。一开始它还很安静,像是我们的膝盖和手肘撞在钢铁管道上的回声,但是几分钟之后,派珀的腿每动一下,就有水声四溅。之前我还庆幸管道不是垂直的,如今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算我比派珀的位置要高一些,也绝不可能漂浮起来,或是借助水流将我托到上面,这弯曲的管道将置我于死地。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留在下面,在方舟底部的水缸中间被洪水淹死,至少这还死得痛快些。我能陪着吉普的尸体,在最后一刻与他同在。最惨的是陷在管道里慢慢等死,还要听着派珀在下面先被淹没,和佐伊同一时刻死去。我将死在这个管道中,没有任何安慰,只有钢铁将我紧紧包围,我甚至无法在最后时刻用双臂抱住自己。
这看起来有些奇怪,我梦到过那么多次烈火,结局却是死在水里。
我的心跳变成持续的呼喊声,只有自己能够听到:“扎克!吉普!扎克!吉普!”
两点白斑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就要死了吗?是否因为我的身体早已冻僵,所以河水将我淹没了我还没意识到?还是扎克在方舟里某个地方最终被河水击溃?
然而,我眼前的光线一直很稳定。它们不是我幻象中的斑点,也不是自我意识的最后闪烁。它们是漫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