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他通过对我的深刻了解,设局让我曝光,被打上欧米茄的烙印。当他宣称自己是欧米茄时,他早就知道我会挺身而出。他把我看得太透彻了,确定我不会让他被打上烙印放逐出去。他将我们的亲密作为武器,利用它来对付我。而我居然允许他这样做,还选择了保护他,不管自己将付出什么代价。如今,在方舟某个地方等待的那个男人甚至已不再是扎克,他变成了改造者。我也变了一个人吗?
派珀和我爬到上面被废弃的那几层后,我们从管道里翻身而下,进入F区旁边那个落满灰尘的房间。我们坐在装尸骨的罐子中间,吃了一些肉干,把剩下的水差不多喝完了。我曾以为自己没办法休息,毕竟我们在进入方舟后看到了那么多惨状,了解了更悲惨的事实,但我们已至少两晚没睡觉了。于是我们找到一个没有尸骨的小房间,躺下来休息。
这次我没有梦到大爆炸,而是见到了吉普。透过玻璃缸和其中的液体,他的身影显得很模糊,但这模糊的轮廓已经足够,无论在哪儿,我都能认出他的身躯。
我忽然醒来,刹那间意识到,这些吉普漂浮在水缸中的幻象和大爆炸幻象一样,并非来自过去,对此我十分确定。在新霍巴特城外的马路上,扎克曾告诉我,他手里有我的什么东西。当时他把船首饰像扔在我面前的地上,我还以为他说的是那两艘船和上面的船员。然而,我此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这里,”我说,“在方舟里。”
“这我们已经知道了,”派珀说道,声音中仍带着睡意,“你也听到士兵们说的了。”
“不是扎克,是吉普。”我说道。
派珀手肘撑地坐了起来。地上的灰尘沾到他的头发和脸颊的胡楂上。他耐心地说道:“你太累了,我们今天见识的需要慢慢消化,对谁来说都一样,尤其是你。”
我并未接受他的同情,那就像不受欢迎的拥抱。
“我没疯。自从他死后我就一直见到他悬浮在水缸中。我以为那只是我在温德姆城下发现他时的记忆,但你说得没错,事情并非如此。”我想起看到吉普在水缸里的鲜活画面,虽然我在睡梦中,那景象仍重重击中了我。“那是个幻象,不是回忆。如果大爆炸会在未来发生,那么这个也同样如此。他们手里有吉普,他又被关进水缸了,或者将被关进去。”
支撑我站起来的并非是希望,我知道吉普早就死了。我目睹了他受到的伤害,没有人能从那么高跳下来还活着。我听到了他落地的声音,也看到神甫的尸体失去了呼吸,像是水从破布上拧出来一样。
此刻充满我全身的不是希望,而是愤怒。他被关在水缸中多年,对他造成的伤害我早已目睹。想到他又被关回水缸里,这念头过于恐怖,卡住我的咽喉,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把他从温德姆城下的水缸密室里救出来,一同逃离之后,在大河边的悬崖上,他告诉我,他宁可跳下去摔死,也不想再被抓回水缸里。几个月之后,在发射井里,他确实这么做了。我虽然是先知,但吉普预言了自己的命运,并且遵守了它。
然而现在,扎克连他这个愿望也要剥夺。
*
我们又多等了几个钟头,等待夜幕降临,士兵们渐次离开,从西门回到外面的营地。那一刻,感觉方舟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早已不耐烦,但想到在最下面一层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新的恐惧又攫住了我。我一直在想着当我提到吉普时,赞德对我说的话:“一切并未结束。”
当下方的走廊都安静下来之后,我们沿着通道向下一层爬行。这次当我们从A区的空房间上面经过时,我有了心理准备,紧紧咬住牙关,在大爆炸幻象突然出现时没有叫出声来。我们已经深入敌境,不能再因为无心的喊叫而被抓住,被夜间巡逻的士兵像老鼠一样抓出来。当大爆炸在我脑海中撕扯时,我将身体紧紧撑在管道壁上,心里想着吉普。烈焰终于离我而去,我把舌头都咬出血来,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管道沿着最后的楼梯通往方舟最底层,就在我们前一晚探索过的房间下面。楼梯底部的门是关着的,锁得结结实实,但我们从通风管道里毫不费力地就穿过了门口。在外面,电流嗡鸣声仍然没有止歇,但唯一能看到的灯光是前方格栅处漏下来的柔和的绿光。我将脸贴在格栅上,向下望去。
一个巨大的房间占了几乎整整一层,几根柱子支撑着高耸的屋顶。和上面的房间一样,这里也被搜刮过,现出水泥的骨架,墙上到处都是凿过的痕迹,电线从墙壁和地板上伸出来。不过,上面的房间都是空的,而这间大屋子又被一排排的水缸填满了。我能看到,离我们最近的一排里面是空的。充斥整个房间的闪光来自水缸上方,控制板上小小的绿色电灯不停闪烁。
中间几排水缸的大小刚好能装下一个人,而排在两边的水缸则巨大无比,跟我们在新霍巴特发现的水缸同样型号。这里和温德姆下方的水缸密室一样,每排水缸旁边都有舷梯,方便从上面进入水缸里。数不清的管子和电线悬在水缸上面,在它们中间,也就是屋顶的中央位置,垂下来一根巨大的管子,有好几码宽,里面发出隆隆的响声,与奔腾的河水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