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画。”派珀揭晓了答案。他从我肩头伸过手来,将那页纸翻向一边。随后我就看到了,那些污渍根本就不是污渍,而是绵延的山脉,一直伸向光秃秃的天空。“跟那堆纸上的画可不一样,”他指着我扔在一张床上的技术类图表文件说,“这幅画里没有细节,不是为了展示某样东西的工作原理。它跟我父母挂在家里墙上的画更像一些。”
我不禁想到,这究竟是谁画的呢?我试着想象他们在有限的考察途中忽然停下来,想带回方舟里一幅图画,画里是他们失落已久的那个世界。
“看这里。”他说着从我背后俯过身来指着那幅画,手臂搭在我肩膀上。他的体温透过我的背部传来。主事人触摸我时我全身颤抖不已,但派珀则像肩头帆布背包的重量,或者围在脖子上的毯子质地一样熟悉。
“你看那座山,”他继续说道,“就是顶峰从另一边直落下去的那座,那是断脉山从西边看过去的样子。旁边那座有高原的,应该是奥尔索普山。”
我转身去看他的脸,他正咧着嘴笑。上次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脊柱山脉往西有个平原,在西北方,距离这里大约八十英里远,佩勒姆河流经那座平原。那里跟画中的地形一致,与海岸线的距离也相符,还有黏土特征也符合。”
我想起在自由岛时,他挂在小小的临时会议室墙上的那些地图。即使在他加入抵抗组织之前,他已然同佐伊一起浪迹天涯数年之久。他对这块大陆的了解非我所能及,作为先知,我对山川地理只有一些模糊而未知的幻象,而他是经过多年的艰辛游历得来的一手知识。他知道穿过重兵巡逻的山脉的最佳出口,哪个海岸的洞穴在涨潮时会被淹没,以及避免所有大路而通过沼泽地的最快途径。
“如果我能找到它所在的区域,你能准确定位它吗?”他问。
“那里肯定有重兵把守。”我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他说,“你能定位到它吗?”
我闭上双眼。当我寻找自由岛时,就像有一座灯塔,发出的光芒指引我前去。方舟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只是一片黑暗,黑得如此彻底,我甚至无法感受到它究竟在哪个方向。我再一次尝试,想到它时不再本能地避开,而是转身面对它。我试着描画从山峦中远眺平原以及河流的景象,随后我感觉到了一阵最轻微的触动,温柔而使人不安,像一只小虫子在头发里爬行。在那个被掩埋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等我们去探询那些尸骨的记忆。
我缓缓点了点头。
他也点头回应。“这样的话,我们今天就走。”
*
我敲了敲艾尔莎的房门,她很快就出来了,睡袍上裹着一件披肩。我告诉她我们要走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把我紧紧抱进怀里,我都能闻到她皮肤和汗渍的暖意,以及双手上的大蒜味。我们都没有寒暄希望能再次见面之类的话,言语上的廉价安慰对我们已经没有用处。
其他人都在税务所里等候。
“我已经下令,在门口给你们准备三匹最快的马,”主事人说道,“我还提议派一些士兵跟你们一起去,但派珀拒绝了。”
“派珀是对的,”我立刻回应,“我们三个人赶路会更快一些,而且不容易被发现。”
让我很奇怪的是,主事人没有坚持。我知道他并不信任我们,也对这次的方舟探索任务充满怀疑。
他俯下身,在我耳旁悄声道:“你觉得我需要浪费兵力来确保你们不会背叛我吗?”他缓缓摇了摇头,“如果你们背叛我,或者释放更多机器来将我们置于险境,你要记住,这一城的人命悬我手,卡丝。包括你的艾尔莎,莎莉,还有赞德。”
他没有赤裸裸地威胁,但提到他们的名字已足够。
他站直了身形。“一路小心。”他提高声音道。对旁边聆听的其他人来说,像是祝福,但我清楚其中的含义。
莎莉走进来,扯开脸上的围巾。
“我刚刚跟早间巡逻队谈过,”她说,“情势跟昨天相同,南方有炊烟,出现的议会士兵也越来越多。他们跟城市保持着距离,但一直待在那里。你们得等大雪降临,借助其掩护才能平安离开这里。”
我望向窗外。天空的云阴沉沉的,厚重无比,但已经两天没有下雪了。外面马路上人来人往,已将积雪踩成了灰色泥浆。
派珀也盯着窗外说道:“以前,露西娅预报天气最准了。”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但他仍面朝着窗外。他很少提起她,现在说起时声音中充满柔情。“她在的话,应该能告诉我们下一场雪什么时候落下。”
“可是她不在了。”佐伊说的话就像一把斧头,砍断了派珀的言语。
*
黄昏之后,乌云终于变成降雪落下。雪下得很快,在黑暗中映出一片白光。我们没有多长时间用来告别。莎莉拥抱了派珀和佐伊,然后捏了捏我的手臂,这让我吃惊不小。
赞德不肯从窗前移开,站在那儿望着雪花在狂风中漫卷飞舞。我接近时他并未转身,只是将下巴靠在窗沿上,呼出的气息将他在玻璃上的倒影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