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的月牙几乎已不能再细,夜晚一片黑暗。为了避开外围的守卫,我只能牵着马穿过沼泽,在齐腰深的水中跋涉。当地面足够坚硬时,我飞身上马,裤子早湿透了,冻得我瑟瑟发抖。小雪仍在下,我希望它能够盖住我的足迹,如果有人发现我不见了,前来追我的话将无迹可寻。我往西走了老远,以和新霍巴特保持安全距离,黑暗和降雪联合起来跟我作对,让我无法找到那个溪谷。最后,我放弃巡视模糊的地平线,闭上双眼让意念搜索着主事人的位置。我聚精会神,想着在记忆中他的样子,他喷在我脖子上的呼吸,他命令佐伊和派珀退下时的喊叫声。
过了好几个钟头,我才找到那棵孤零零的云杉树。我逐渐接近溪谷入口,前进速度非常慢,一方面是因为夜黑难行,但还有别的原因。我有点踌躇不决,意识到在任何一刻,主事人的哨兵都可能发现我,长剑随时都会从夜色中刺来。自从逃离保管室之后,我一直在尽最大努力,避免被议会士兵再次抓住。而现在,我要主动送上门去了。我孤立无援,佐伊和派珀都在数英里之外的新霍巴特城另一边。跟他们一起同行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他们的缺席就像大雪一般,让整个世界变得陌生无比。
地面的雪越积越厚,我催马向前,择路通过。主事人曾向我保证,我作为人质对他没有利用价值,因为当下将军才是议会背后的主导力量。不过,他也有可能改变主意。抓住我并不能阻止水缸计划,但把我交给扎克,仍能给他带来一些筹码。我现在迈出的每一步,都可能会把自己带回保管室里,或者更糟。
那我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驱使自己来到这里的呢?并不是我蹑手蹑脚离开帐篷中熟睡的佐伊、派珀和赞德的时候,甚至也不是我们决定解放新霍巴特的时候。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在自由岛大屠杀时期,或者在温德姆城下的水缸密室时,冥冥之中我救出了吉普,随后我们一同逃亡天涯。
或者更久之前,在扎克成功把我送走那天,额头的烙印仍是一个新鲜的伤口。那天我们第一次分开,从此踏上各自的人生道路,再也无法回头。扎克已经摆脱了我,就像丢弃自己以前的名字一样,他变成了改造者,变戏法似的搞出水缸计划,开始追逐他的黑暗狂想曲。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策马向前,走进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他。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眨眼之间,士兵们已从黑暗中涌出,各举长剑将我团团围住,我往任何方向迈前一步,都会被长剑贯身而过。
“我独自前来,”我大喊着举起双手,“我要见主事人。”
有人抓住马的缰绳,另一个人半拉半拽将我从马上拖了下来,腰带中的匕首也被扯掉了。一个士兵举起灯笼在我脸上照了照,检查我的烙印。“是个欧米茄人。”他说。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我都能看到他刮胡子时剃刀留下的胡楂。“外表上看不到什么变异,可能是那个先知。”他从上到下对我实行搜身,看有没有藏着其他武器,但双手停在了胸部。
“我不认为自己的乳房会对你上司造成威胁,你觉得呢?”我平静地说道。
他的一名同伴偷偷笑起来。那个家伙什么都没说,双手继续往下搜去,检查完我的手臂,然后蹲下来抚过我的双腿。
“退下去。”主事人忽然跑步出现在溪谷入口,喘着气说道。他的黑色外套上有个毛皮帽子,让人很难分清哪里是他的头发,哪里是帽子上的皮毛。
长剑立刻向下垂去。
“带她进来,”他说,“人手加倍守住边界,确保她只是一个人前来。”
他没有等我做出反应,直接转身往溪谷内走去。我跟在他后面,两边各有一个士兵护持,还有一个在后面牵着我的马。
我以为之前夜色已经够浓了,但我们越往下走,溪谷给我们披上另一层越黑暗的罩衣。帐篷搭在谷底,由两侧悬崖上的树木作为掩护。最大的帐篷外拴着一排战马,一边踢踏地面一边轻声嘶叫,士兵们手持灯笼,从我们身旁不断经过。
主事人掀开中央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进去。“退出去。”他命令道。士兵们迅速退回黑夜之中。
他虽然是在露营,但里面的摆设,跟我过去数月住过的临时营地,或者抵抗组织大部队在沼泽中安身的帐篷群完全不同。主事人的帐篷由白色厚帆布搭成,顶部很高,他完全能够站直。角落里的床上铺着羊毛毯,入口附近摆着桌椅。一盏油灯挂在帐篷中央的杆子上,在帆布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他把帽子推向脑后。“你在抵抗组织的同伙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摇摇头。
“坐。”他说道。我站着没动。他坐了下来,往后靠在椅子上盯着我。“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
“不用你假惺惺关心我,”我说,“我很清楚谁在找我,为什么要找我。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你为什么要监视新霍巴特?”“跟你们的原因相同。你哥哥和将军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这表示我也对这里产生了兴趣。”
他炯炯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努力保持镇定,不露出怯意。
“我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他继续道,“你为我带来了什么情报?”
“我并没改变主意,”我说,“我来是要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真的想阻止水缸计划,我需要你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长剑。我需要你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