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们自己的战士开战,对解放新霍巴特并没有帮助,”派珀说,“而且,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赞德开始喃喃低语,重复着他听到的词语,就像这些词是从他身上弹开去似的。“很长的路,”他一遍遍说着,“很长很长的路。”他的双手起起落落,当他感觉到别人的愤怒时就经常会如此举动。我忍不住转身走开。莎莉用手捧住赞德的脸,低下头用前额抵在他头上,轻声细语抚慰他脱离焦虑的深渊。
当莎莉让赞德冷静下来后,她回头看着派珀低声说道:“你要找个场合解决这些战士对你的怒意。他们必须为你而战,而不是与你作对。”
他面向莎莉粲然一笑。“我会选一个适当的时机。”他说。
*
自从自由岛遭到攻击后,抵抗组织一直承受巨大的压力,但在西蒙的领导下,仍然牢不可破,组织严密。
经过两晚的跋涉,我们穿过麦卡锡通道,这是中部平原与山区交界处的一条狭窄山谷。夜空十分晴朗,我们在通道顶端向下望去,能看到南方的大海。我们跳下马来,让它们在泉眼旁饮水。我从众人之间走开来,盯着下方的海岸线。派珀跟在我身后。
“人们常说,大爆炸之后一切都被破坏了,”他说,“确实,我们都知道很多东西已完全毁灭。”
毁灭的形式多种多样。山川被削平,变成一堆堆的矿渣和碎石。大爆炸之前的城市村镇,成为尸骨遍地的废墟。或者他曾见过的破碎的尸体,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但是,你看看这景致。”他挥手指着我们下方,山谷间的岩石被山峰替代,更远的地方,大海拥抱着海岸线,就像一个沉睡的爱人。
他转身面对着我,目光一如既往,直接而不加掩饰。“有时我们很容易忘记,留下来的也并非都丑陋不堪。”
我很难与他争辩,至少在大海面前不行,它对我们毫不在意。在派珀面前也不行,他的双眼清澈有神,在黝黑面孔上发出浅绿色的光芒。他的颧骨棱角分明,下巴明晰突出。这个世界一直在告诉我,我们都是支离破碎的。但当我盯着派珀时,却看不到一丝破碎的痕迹。
他用手抚上我的脸。我能感觉到他手指上的老茧,那是设捕兔陷阱和长期与刀锋打交道结成的。他的手掌皮肤要柔和得多,我将脸贴上去时微微后缩,像吉普的脸颊一样柔软。
我猛然向后退去。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问。
“什么都不想要,”他的两道眉毛聚拢到一起,“我见过你因幻象苦苦挣扎的样子,我清楚你看到赞德现在的样子很不好受。我只是想安慰你。”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他,安慰对我来说并没有用。命运想将破碎的人生强加给他,却被他断然拒绝,然而我在某种程度上早已破碎不堪,他根本无法理解。如果把我切开,从里面冒出来的将是熊熊烈火,以及吉普在水缸中的幻象,还有吉普掉在发射井地面上的情景。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无法修复。
我转身离开,只留他一人在山坡上,四周是山脉崩塌形成的乱石。
*
我们花了一周时间才到达新霍巴特。一开始我们穿过阿尔法领地,但西蒙的侦察兵让我们成功避开了阿尔法村庄和巡逻队。我们主要在夜间行动,直到抵达新霍巴特南边荒芜的平原地带,这里已经没有阿尔法人居住,我们才在白天进发。平原上呼啸的寒风非常猛烈,吹得我双目红肿,嘴唇干裂。这里只生长着高高的铁线草,我们刚一走过,脚印就被大风吹得了无踪迹。冬天已经开始在这片大地上扎下了根。
我们穿过名叫特怀福德的小镇,点起篝火,浓烟袅袅升上天空。在我们的帐篷里,赞德紧挨着佐伊和派珀睡在他们中间,随着寒风一起呜咽。我没有睡着,但并不是因为他的呻吟或者低语,而是由于他思想的冲击。当我还是个小孩时,曾经有一只蚂蚁爬进我的耳朵眼里,我扭来动去又戳又挖都没能把它弄出来,而且我能感到它在到处移动,它稍微动弹一下,都会在我脑袋里被放大。对我来说,待在赞德身旁的感觉和那时一样。
第二天中午时分,莎莉大声喊派珀过去。她和赞德同乘一匹马,跟在我们身后,两边各有一个卫兵。听到她的喊声,我们赶紧调转马头骑回去,却没看到埋伏的迹象,也不像有什么灾祸,只有赞德一如既往神情恍惚,莎莉在他身后握着他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