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她语速很快,像疾风。
她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在这个没有时间迹象的地方。
我的问题原本简单,我只想知道“它”是谁。我万万没有料到,“它”由无数个亡魂组成。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也许真会被囚于此——会有更多“它”借用这个身体显灵。就是说,会有无数个那拉。换言之,他们是那拉的无数个分身。
我该怎样找到我牵着她的手来到这里的那拉。她在哪里。她只有一个。她是唯一的。
我看了看镜子,镜子空空如也。镜子模糊了那拉和他他拉氏的界限,又掠去了她的现世记忆。镜子腾空了那拉,令她成为魂魄出入的躯壳。
她手里捧着珍珠。
已经很清楚了,他他拉氏的魂魄来自珍珠。他他拉氏的诅咒带着叶赫那拉离开了光绪幻化的蝴蝶,离开了历史的碎片,蝴蝶使一切回到最初,布西亚玛拉的梦开始的地方,这个原本可以了断的梦,却因爱,变成新的梦境。他他拉氏,爱她爱的经历,也爱她爱的记忆,尽管那记忆里,有一半是毒汁和恶果。现在的那拉,不过是她眷爱“爱”的恶过,她令自己和那拉都无法逃脱。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拉的前身,或者说许多前世,都由他他拉氏的诅咒牵引,她一再逃遁,却终究无法离开。
无论她的前世是谁,我认识的女孩,叫那拉,我得帮助她,从这梦境中脱险。这是一个多么漫长又沉重的梦,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梦,这个诅咒。
我是否有能力改变?
我最好等,等到和我牵手走来的女孩出现,拿走珍珠——不,这个梦不会等到那拉,那拉在另一个时间段。她不属于布西亚玛拉的梦,我和她都不属于。我们要解开的,是他他拉氏的梦。
我不想称这个梦为诅咒。尽管它源自诅咒。
“……黑摩罗在我手心里活了过来,当我的血渗入它漆黑的花瓣时。”
这是转换的时刻,在转换的这一刻,我该将珍珠夺过来,尽管很危险。
我拿到了珍珠。现在,她,是他他拉氏,是布西亚玛拉,还是别的人,我不得而知。
“你带着珍珠四处流浪,漂泊了很久,你不愿放弃这段记忆,是因为光绪皇帝粉碎了所有的梦,这样,也就粉碎了你一生最重要的东西,爱的记忆。”我说。
“还有恨的记忆。”
她抚摸脖子上珍珠原先所在的位置,好像那里另有一件饰物。
她是他他拉氏。
他他拉氏寄居在那拉的头脑里。记忆即惩罚,那拉本能地用遗忘抗拒记忆的惩罚,这导致了惩罚不断重复加剧。一直以来,那拉竭力抗拒的,不是一个鬼魂,而是他他拉氏因诅咒而不灭的记忆。这是那拉所有问题的答案。
“是的,还有恨的记忆。恨的记忆甚而远比爱的记忆更为持久,尊贵的王妃,你曾为爱放弃生命,现在却因恨囚禁另一个生命,你的灵魂拒绝生命,你爱的是死亡。”
“我拒绝生命,是因为夫君的生命被她残害到最后一口气,而我的生命也因她坠入最不堪的深渊。”
“你们都曾用尽生命里最后一口气,用那口气来爱,来改变,来反抗。你现在却用过去的那口气来惩罚,来压榨,也就是说,你愿意布西亚玛拉的梦一直持续下去,尽管你爱的人,光绪皇帝已经粉碎了这个梦,你却以诅咒使这个梦延续至今,并使它成为不折不扣的惩罚。王妃,你违背了你夫君的意愿。你该知道,光绪皇帝竭尽全力惊醒的,所有的人和事,都只是布西亚玛拉的一场梦。”
“太长了,梦魇。它的险恶,值得诅咒。那么,你说,我压榨什么?”
“你压榨那拉的生命,得到重历旧梦的欢乐,如果那是欢乐的话。”
“我已经离开旧梦。我的代价很高,我配得上,得到另一个梦。”
“你的梦囚禁了那拉和我。”
“你冒充巫师。”
“巫师?我不过是替人看病的医生。”
“你不觉得你很像黑萨满吗?没有黑萨满,也许,就不会有诅咒。”
“可也说不准,事情不会像黑萨满预言的那样发生。”
“那么你们来这里便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