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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和他的弟兄们歪歪倒倒地走出运输机充满机油气味的巨大机舱时,立刻就被一幅恢宏的战争景象吸引了:繁忙的军用机场像一座巨大的蜂巢,各种车辆像勤劳的工蜂一样来来往往,等待运输的物资堆成小山,有枪枝弹药、汽油桶、机器零件和各种军民用品,还有吉普车、十轮卡车和威风凛凛的大炮。虎头羡慕地说:“好家伙,这么多东西啊,都运到哪里去?”
胡君说:“你傻啊?咱们脚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驼峰航线’的起点,这些物资当然都是运往中国去抗战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也就是说,他们已经飞行了五个多小时,可是头顶那轮太阳依旧当空照耀,还没有西斜的意思。闷墩和虎头不禁嘀咕起来,难道印度的太阳半夜才落山不成?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说因为印度和中国不在一个经度上,所以有两个半小时的时差。看两个人不明白,父亲又说,就是印度的太阳比中国的晚出山两个多小时,所以自然就晚落山两个多小时了。两个人总算弄明白了。
队伍一集合,父亲就被美军上尉威廉发现了,他纳闷地说:“邓,你怎么来了?冒名顶替吗?”
父亲洋洋得意地回答道:“报告长官,我把自己变成了一条影子,跟你们一道登上了飞机。”
威廉假装生气地说:“你再变一回我看看,变不出来我就把你送回中国去。”
父亲委屈地申辩说:“您不是说过,我怎么登上飞机您不管,只要到了印度您就负责接收么?我相信您是个说话算数的绅士。”
威廉上尉仔细察看过士兵胳膊上那个足以乱真的杰作之后,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父亲看出长官并没有真生气的意思,放下心来。
这时候几辆吉普车风驰电掣地开进机场,一群身穿盟军制服的中国军官神气活现地下了车。老庾羡慕地说:“到底是驻印部队啊,连军装都是美式咔叽布的。”
胡君反驳说:“我看是英式军装,你没见他们穿的是短袖军装么?”
虎头则遗憾地说:“这些中国军官怎么没有一个高个子——妈的,都跟矬子将军一样。”
胡君跟他玩笑道:“不是说浓缩的都是精华吗?据说拿破仑皇帝连一米六都不到,可是谁敢与他比肩呢?”
父亲的注意力却被一个军官的侧影吸引了,他觉得这人的轮廓有些像表哥士安,但个子似乎矮些。父亲是太想在印度见到表哥了。
当地给新来的学生兵安排的是临时军营,门口站岗的也是中国兵,穿盟军军装,戴英式钢盔帽,胸前挎着冲锋枪。虎头同他们打招呼:“兄弟,哪一部分的?”
哨兵回答:“驻印军辎三团。”
闷墩小声问:“啥子是支三团?”
哨兵听见了,就用浓重的四川口音回答道:“格老子的!龟儿子连这个都不晓得,就是后勤物资运输团嘛。”
队伍“轰”地一声笑开了,大家都欢喜地说:“看看,格老子的!走到哪里都是四川人。”
不料这句地方主义的豪言立即引发了一阵抗议。有人说:“俺是河南人,咋的啦,就你们四川人在打日本?”
湖北人也说:“说么子话呢,老子也在打儿(日)本人嘛。”
胡君赶快站出来调和说:“不管河南人湖北人东北人四川人,中国人都是一家人。大家都不愿做亡国奴才来到四川大后方,四川人民把你们当亲儿子看待,你们就算半个四川人也不为过吧。”这才皆大欢喜起来。
几个穿白大褂的美国军医等在临时军营,挨个给新兵打预防针。接着就有几个大块头的白人大兵走来,赤裸着上身,个个肌肉隆起,胸毛浓密,手持一架呜呜作响的电动机器,抓住新兵就把电动机往脑袋上一按。白人大兵力气很大,动作也很熟练,速度简直比剪草还快。闷墩摇着自己的光头直吐舌头,惊奇地说:“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啊,轰隆隆地跟打雷一样。要是按错地方还不得把耳朵鼻子给剪没了?”
老庾很内行地解释说:“军队里剃光头是为了不给寄生虫藏身之地,另外如果受伤也方便包扎。”
父亲也是头一次见识这么厉害的洋机器,忍不住用英语请教白人大兵:“你们美国人平时都用这种工具剪头发么?”
白人咧开嘴乐了:“嗨,小个子,我们都是澳大利亚人,我们来自澳洲而不是美洲。这是我们家乡剪羊毛的电动剪刀。”
父亲跟大家说,虽然澳洲大兵把咱新兵的脑袋当成了绵羊屁股,但效率还是蛮高的。大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