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却是心头一动,若有所思。
陈错也不管他们,只是道:“诸国纷争之前,周室分封诸侯,给的是地与人口,却非学问。那治世之术也好、制胜之道也罢,乃至寻常的诗词歌赋,可都为王官把持,是为学术官守,那学问都在官府,不在民间!那时候王位更迭,世卿世禄,皆有其位,各司其职,唯有王官与其子嗣方有资格教授学问,能学者几何?学问若流传于宫廷,自然不见学派。”
“啊?还有这段历史?”
人群中,如夏菁等人面露诧异,彼此对视,不知真假,最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李斯。
须知,这时的文章都是刻在竹简上的,那一卷竹简既不轻便,亦不博大,记述一本书,往往要十卷、百卷、几百卷!一次搬运,都要车载马驮,想要抄录,都要拿着刻刀,孜孜不倦的刻上一个月、两个月,又哪里能轻易传播?
后世知识能快速流传,和轻便而又容易抄录、誊写、拓印的书本有很大关系,更不要说陈错穿越过来之前的那个时代,信息传播摆脱了纸张,化作洪流,一下点击,便能知无数事情,乃至发展到最后,都成无数碎片,观则浮躁,渐成茧房了!
有鉴于此,哪怕是贵族子弟,一生所能看之书也十分有限,而且往往看的各不相同,一本左传注释就能塑造一个书香门第,三卷春秋便能镇压气运、传于后人!
至于这有关于几百年前的历史之事,就更是少有人能知晓,何况眼前这些年轻人?
便是李斯,其实都一知半解,他在荀子门下为学,主攻的也不是历史,最多听自家老师谈论的时候,提及一二,所以这时同样惊疑不定。
陈错看了他一眼,笑道:“荀子曾言: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父子相传,以持王公。由此可见,在诸国纷争之前,那典籍文献皆有其数,是由专门的王官管理,备之公用。最后甚至于发展到,这些王官父子相传,不知其义!若不是最后,这些学问典籍,从王庭中传出,到了民间,便是真有圣人,又有几人可为学?”
李斯闻言一愣,脑海中回忆起老师的音容言语,竟是一般无二,不由惊讶。而他这幅表情,落在其他人眼中,更是让众人心头惊骇,再看陈错,神色已变,有如面见鬼神!
这人是有真本事,真学问的!从他身上,真的能有收获!
一念至此,许多人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尤其是那夏菁,更是眼神火热,当即就作揖问道:“敢问先生,方才所言的两种学问传播,不知是哪两种?”言语间,已初显恭敬。
众人立刻侧耳倾听起来。要知道,这些史家真言,便是他们想要知道,往往也要拜师求学,轻易难以听闻,甚至自家长辈多数都不知晓,哪里会不知道珍惜?
陈错也不说破他们的心思,或者说,他本就是要打出名头,一如当年的一篇《画皮》。
“这第一种,乃是源于周室内讧。先有惠王与襄王因王子颓与叔带争位之事而内讧,使得太史司马氏带着诸多王室典籍避难奔走,投于晋国,使得王庭藩篱松动。后有景王与敬王纷争,景死而敬立,王子朝起兵不成,便领着毛氏、尹氏、召氏、南宫氏等勋贵与白工,携王室典籍,奔于楚国,使得学问彻底打破藩篱,南下四散!若严格来说,这源于周室之争的学问奔走,其实影响有限,但却使得周室王庭失去了控制和约束学问的能力,那各地诸侯从此也有了治学理知之能,是为百家并起之铺垫,这便是兴盛之前的根基,若无此基,那一切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原来如此……”夏菁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各自记忆,生怕漏掉半个字。就是李斯,亦觉得大开眼界,并且隐约从中看出了某种脉络。
……
……
“怪哉!”
远处,中年文士啧啧称奇,抚须低语:“此人竟对这些旧事如数家珍,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师?他说的是真的?”边上,那少年却是满眼好奇。
“不错,说的都是真的,但过去之人,多着眼于周室的权力纷争,倒是少有人谈及司掌典籍文书的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