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蘅已被她彻底激怒,险些就要出手一掌拍过去。萧妃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想着:“瞧她这忠贞模样,难道竟是见我愁苦终日,索性便替我谋划了此计?只是这孩子何时有此胆略,更兼这般慷慨大义,直讲得我都有几分动容了。”上首皇帝仍旧是浅笑,眼睛不时扫过已经愣在那里的萧子雅,再转眼瞧瞧恒王府的母子俩。
那丫鬟含悲带痛,满脸大义,仍是望着晋蘅道:“老王妃心心念念为王爷和王府上下着想,不得已才为此计,实是用心良苦。若然因此伤了王爷的心,也请王爷莫要见怪,这天下哪有正经害儿子的母亲呢?小婢承老王妃抬爱,虽是个奴才,从来娇养,铭感五内,愿以一死请息王爷之怒,愿王爷待老王妃复如先时,母慈子孝,永叙天伦。”说罢竟从鞋中抽出一匕首,横向颈间一刎,霎时碧血长流,转瞬魂入冥幽。
晋蘅出手不及,未能挽得她一丝魂驻,心内一时复杂得很。座上穿黄袍的晋莩眉间微皱了一瞬,看了眼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又用余光扫及她手中那柄沾血的匕首,微不可闻地从鼻孔里轻笑了声。
晋蘅一时间已记不得晋莩犹在座上,凉凉地看向萧氏。萧氏却未瞧他,只盯了半天那血泊里的丫头,似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叹道:“好丫头!”
晋蘅闻言闭了闭眼睛,只此一叹,便坐实了丫头之言、萧妃之命。他向外摇摇地走去,似个游魂。晋莩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瞧向瞪直了眼睛的萧子雅。萧子雅直到此时才似猛地醒过来一般,“啊”的一声,蜷在大大的锦绣椅子里。这一幕也成了她长久挥之不去的恶梦的开始,哪怕当她历尽了沧桑,最终俯瞰天下的时候,她也难忘记这一恶梦在她最初的纯洁人生中,所独具的开启意义。
晋蘅一路行去,脸上和眼中都似是遭了谁家的咒法,僵僵滞滞,无半丝平日神采。他亦不知自个儿行到了何处,也不记得这一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人,好似周遭的一切都陌生起来,好似整个世间都陌生起来。忽地撞过来一人,一身白衫,长长的墨发。晋蘅瞧不清她的模样,虽只在目前,却模模糊糊辨不出分毫。他伸手抚上她长发,眼中一瞬时满是温柔的雾气。
那人一呆,怔怔地望着晋蘅,却忽闻一声轻响,似是谁踏碎枝叶的莎莎声。她猛地醒过神来,慌忙下拜。晋蘅的手一时没了着落,有些错愕地向下瞧去,只听她道:“奴、奴婢刚瞧见有人带着苏姑娘往静安园中的假山去了,后来、后来苏姑娘好像一下子就朝后晕去,不知是怎的。奴婢近不得前,才特来……”
晋蘅先是听不真她说些什么,只是后来好像一个又一个的“苏姑娘”飘进耳中。他问:“什么?”
“苏姑娘……”
晋蘅猛地将那人拉起,直拽着她手腕,拉得极近,“谁?”此时方才看清,眼前的是一白罗裙的丫鬟。
那丫鬟似是被晋蘅吓着了,结巴道:“苏、苏姑娘。”
“在哪儿?”
不待那丫鬟说完,晋蘅已冲了过去。到得那假山深处暗门之前,只见一黑色细蛇被夹在门中,已是歪了脑袋,死过去了,门上盘螭画蛟,甚是夺目。晋蘅猛提起一股真力,狠推向那门,待得有丝微松动,抬脚狠狠一踹,运上了十二分的力道,直直将两扇门页踢开,猛然间向左右开去,不知压死了多少歇在门侧的蛇蚁蝎子。
晋蘅看得里面情景,兼那刺鼻腐臭,一时大愕,顾不上内心恶麻,直入内寻苏辛,提起真气护体,生起一阵厉风使得那蛇蝎黑蚁不敢近前。直到了深处,光线越发昏暗,却仍不见苏辛,只是气味更加腐朽,毒物愈多。晋蘅实不知这暗洞究竟纵深几许,只感觉好像走不完般,心内更加焦急绝望,却又不敢就此返回去。
外间那丫头已是跟了过来,见晋蘅竟直直地闯了进去,且愈进愈深,不禁心下大骇,又见靠近洞门的一些毒物已经慢慢爬了出来,欲待上前,又不敢,一咬牙,回身便跑。不一时,便领着叶莱来此。叶莱见此吩咐她速去准备火把,便冲了进去寻晋蘅。
晋蘅找不到苏辛岂能甘心?却是越往里行越是心寒,一时有些支撑不住,真力不济。毒物感到杀气,自卫般朝他一点点靠近。千钧一发之际,叶莱赶到,抄起晋蘅便往外飞去。后头的毒物哪里肯依,竟也直直地跃飞而起,朝二人而去。叶莱亮出宝剑,左劈右砍,却惹得更多毒物如哀兵在野,奋起夺命般进击。叶莱心一横,将晋蘅往外一甩,自己一人抵挡众毒物,一时竟是杀红了眼,却像是越杀越多,杀不干净,渐渐不支,有些落了险峰。
晋蘅被甩出好远,正见先前那丫头带着一队人执了火把过来,上前一把夺过,往里头掷去。里头毒物终年活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之中,显是极惧此物,一时有些退缩。叶莱趁此赶忙退身出来,待落定了,方惊喘出气,双腿有些不稳,他自问便是疆场厮杀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却不想今日险些丧身在这毒物阵中,当真让人胆寒。
晋蘅转头狠盯着那丫鬟,“苏辛在哪儿?!”
白衣丫鬟怔愣,“在……里面啊……”
叶莱知晋蘅此时失了神智,已没了往日的聪明,只怕还要傻傻地进去送死,当即道:“王爷,里面确然没人,苏姑娘吉人天相已是逃了出去。”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来报,石楚不知为何,出现在大厨房下人排房外。
晋蘅一顿,神色转冷,下令道:“烧了此处!烧干净,不得放走一个毒物。”一时火起,浓烟熏天。
这静安园为萧妃秘园,不甚大,无甚花妍秀色,平时少有人来,萧妃也有意规避,晋蘅本以为是她爱静,不喜自己私园喧嚣。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我忽然萌了萧子雅,但她那题材我平时连看都不看,不知能不能写得出来,however;志之,若有机缘心情,就把她单拎出来操演一番~
☆、第五十九章 红素
红素与石楚将苏辛带到的,正是苏辛先前在大厨房受苦时暂居的所在。小梅正于彼处禁足;闲闲地对着窗子眺一回屋外的水井;再低头将管事大娘二侄子的三表妹的鞋样子描上一番。因了王爷罚她闭门反省,虽一日里只用一餐;管事的仍就厌她只闲吃饭没甚生产;拿了各样琐细活计着她好生打发时间,倒也当真好心。
红素咚咚咚敲门时;小梅疑惑地望了一下天,却未到送饭的时辰。还未待她起身;那门已是一下子被撞了开。她只见跳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红衣姑娘;还未瞧真切容貌;那人已是跃到了炕边;将一白衣女子扔在上头;却是转对她喝道:“出去。”
小梅一惊,再瞧那炕上的女子,却是苏辛。她疾步上前,问道:“怎会是苏姑娘?你是谁?你想怎样?”
红素不耐道:“少废话!不想她死就给我在外头守着,不准人来打扰。我给她驱毒。”小梅一愣,立了半晌,见女子不欲再理她,只是忙在苏辛身侧,方愣愣地点点头,出得房来。
外间立着石楚。二人一见,俱是一愣。石楚是不料房内竟然有人,而小梅则是不料外间竟然有人。
“你是谁?”小梅一脸戒备。
石楚怔了怔,瞧了里头一眼,一把拉过小梅,将房门掩好。红素朝外看了一眼,转头继续折腾苏辛,将其衣衫尽皆剥落,又不知从何处摸出几根银针来,对准穴位便扎。
外间石楚将小梅拉至远处,悄声道:“速去通报你家王爷,就说苏姑娘有难,危在旦夕,让他速来。”小梅一惊,转头瞧向屋子,“那女子……”石楚不欲多言,“速去速去。”说着便将小梅一把推过。小梅定了定神,便朝主院奔去。
刚出了小院门,小梅却倏地合计道:“既是苏姑娘危在旦夕,此去主院甚远,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在通报上一耽搁,岂不坏了事?何不去找春寒哥,不是更方便些?”想着她便朝春寒旧日所居之处跑去。
在小梅心中,春寒向来是个神明似的存在。她甚至私心里觉得,只怕连王爷也没他厉害。尽管外人从不认为春寒是个有担当有勇谋的男子汉,但她却从不受影响。因为他们皆不知道真相,真相只有她知道。她为此感到骄傲。
可这世上关于春寒的真相,并非只有她所知道的那么多。或者说,有时候我们自认为比别人多了解的,其实仍就少得可怜。
就好像现在,小梅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春寒的住处碰到这许多卫兵,她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将冰凉凉的刀剑架上了她的脖子。那感觉霜清清的,像是突如其来的秋霜一夜间终结了姹紫嫣红的盛夏。
小梅无辜地说明了来意,既心惊又心凉。她曾有一度以为是晋蘅出于妒忌,才派人来幽禁了她的春寒哥。
堂上的晋莩不便多呆,说话间便起驾回宫了。倒是难为萧氏,硬是强打起精神,面上装作无事,恭恭敬敬地将圣驾送了出去。但再怎么平静恭顺,却终是掩不了那犯下大罪还承蒙圣上眷顾、亲来探问的恒王爷,竟未亲自出来送驾的事实。
晋莩的笑容既威严又和悦,清清浅浅,似六月一池风凉中簌簌的青荷,却让京中一夜间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