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恺脸色一阵发白,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有几分无奈与感慨。
“就连江大人也知晓,像我这样的身份,若不是寻得良机牢牢把握,这辈子恐怕毫无出头之日,只能在辽东各卫所辗转任职,以至终老。我盛文恺自问,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每到一处皆勤勉本分。大人也曾去过辽东一带,不知你是否见过那些在卫所的底层军官,一个个不是敷衍了事就是胡作非为,因为他们都知道在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己既无远大前程,也无弹劾监管之险。既然如此,何不醉生梦死,何不中饱私囊?只有我,秉承父亲教训,从不怠慢职务,甚至废寝忘食核查库存。可如此勤苦,得到的又是什么?从一处调到另一处,没有升迁只有奚落,在那些蛀虫眼前,我只是一个不识时务的罪臣之后,还在自不量力地祈求得到重用!”
他的笑容渐渐凝固,手指攥紧,语声渐促。
“在江大人轻飘飘的话语中,仿佛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了一些讯息,从而投靠辽王手下,是见不得人的行径。但如果换了是你,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路途之上,终于望到岔道上有明灯高照,难道还能弃之不顾,继续走一条没有前景的道路?”
“那么静含姑娘呢?”江怀越盯着他的眼睛,“她也知道你这些想法?”
盛文恺眼神收缩了一下,转而冷笑起来。
“你以为呢?我在与她交往期间,就对她说过自己在辽东的经历,我从不隐瞒那段不堪的岁月,甚至连王家姑娘因我而死之事,也如实相告。你们都以为我对她只有欺瞒没有真情,但静含如此兰心蕙质,又岂会真正被花言巧语所蒙蔽?我多次告诉她,要想办法为云家翻案,这样她和妹妹就能脱离教坊,不再是低人一等的乐妓,这也是她的心愿!只是你与静琬不相信我,才令得静含也心存了疑惑,要不然她早将东西转交给我,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波折?”
江怀越目光尖锐地望向他。“正因她迟迟不交东西,才招致杀身之祸?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想要珍惜的人?她被杀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为何偏偏在那时,你忽然离开了京城,说是去办差事?”
盛文恺紧握双手,眼神中覆压了更浓深的负担。
“在你们眼中,我盛文恺,就是这样毫无良心的禽兽?”
“我亲眼看到了她的死状。”江怀越毫无讳言,直截了当,“你所说的兰心蕙质的姑娘,精通诗词歌赋,擅长书画舞蹈,却死在了京城荒郊野草堆里。”
盛文恺紧咬牙关,倒酒的手也有一些震颤。
“她躺在野草里,脸色惨白,脖颈满是青黑色的勒痕。”江怀越面无表情地继续扎进他的心底,“在那时,她已经失踪许久……大雨滂沱的夜里,静琬请人到处搜寻姐姐的下落,却不知道,她已经独自一人被弃置在黑暗荒野,淋着冰凉的雨,睁着不肯闭上的眼。”
酒杯在盛文恺手中颤抖,他本来想以酒镇定自己慌乱的心,耳听得这一番话语,眼前仿佛是连绵无尽的冷雨,横斜蔓生的野草,在那极为荒僻的地方,孤零零躺着的是曾经在歌楼绣房轻展腰肢,又执笔为他写下清雅诗句的佳人。
“……她,不是我杀的!”他的声音都喑哑了,带着负重的慌乱与不甘。
“不是你?!那还能有谁?!”江怀越冷笑着霍然站起,以鄙夷的眼神盯住他,“你不是奉了辽王之命入京城,想要从她手中得到重要证物吗?只因她坚持不肯交出,你恼羞成怒痛下狠心,以强横手段胁迫她出城,却不料失手将她勒死,只能弃尸荒野,又借口有公务在身躲藏不见。盛文恺,这就是你对曾经的未婚妻子,所做出的一切?”
“我说了不是我!”他愤怒起来,“你怀疑我有私心,我不愿辩解,但我投靠辽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期望云家和我家沉冤待雪?我们始终是同气连枝,我为云家翻案,也就是为自己翻案!静含犹豫不决不愿交出东西,我怎会用强硬手段?你以为她会是怕死的弱小女子?我那样做的话,只会得不偿失!”
江怀越冷哂,目露不屑。“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静含?!”盛文恺被他的眼神激怒,脸色发白,“这些年来,她的死始终如巨石般压在我心上,只是我不能查,不能说!她的忌日,我只能在住处默默点上一炷香,连香灰都要倒入水中不留痕迹!”
“那你的意思,是知晓谁真正动的手?”江怀越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瞥着他。
盛文恺骤然警醒,以含怨的眼神盯住江怀越,闭口不言。
他迫近一步,冷冷道:“连这都不敢说出,又让我如何信你,与你合作?”
盛文恺咬牙许久,道:“想与你合作的,是辽王,并不是我。”
“你之前义愤填膺说了那么多苦难经历,难道只是甘愿成为他人的附庸?若是你尽心尽力助辽王达成目的,他会真正实现承诺?还是会,一不做二不休,要你性命以绝后患?”江怀越笑了笑,“以往我在西厂的时候,从来不会给你这样的人,留活口。”
他语声轻柔,然而就这样,盛文恺的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而且,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辽王那边,应该还有人暗中留驻京城……”江怀越略低了腰身,看着他的眼睛,唇边还是带着笑意,“这人心机深沉,滴水不漏,办事能力,应该在你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