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宽,有话好说!厂公也是真心诚意待你,你怎好如此偏激?依我看来,你就是吃了这臭脾气的亏,倘若不然,何至于现在这样仕途坎坷?”
邹缙本意劝和,没想到鲁正宽反唇相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虽沉浮官场,自问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可是有些人竟连父母恩赐的身体都能肆意毁损,我要是遭遇这般,早就愤懑含羞以死明志。他们却苟且性命,全无惭愧,成日里阴柔谄媚,算计得失!如此即便大权在握,也足以令泉下列祖列宗蒙羞含耻,将来有何面目进入祖坟?!”
此言一出,就连躲在月洞花门后的相思也心头一紧,心想这鲁正宽如此口无遮拦,今日必定要惹祸上身。池塘畔邹缙亦急忙喝止,又向江怀越连连拱手,再三致歉。
出人意料的是,江怀越并未勃然大怒,甚至没有流露一丝愠色。面对横眉冷眼的鲁正宽,他只是默不作声地静立片刻,又低微一笑:“鲁大人果然耿介刚直。他既不愿结交,邹侍郎,你也不必强人所难了。”
“正宽他就是口无遮拦,一点不顾及他人……”邹缙还在低声解释,鲁正宽已傲然离去,全不把两人放在眼里。江怀越背着手往月洞门这边走了几步,似乎也失去了观景兴致,向邹缙道:“寿宴恐怕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邹侍郎不去正堂看看?”
“那江大人不同去?”
“我不惯喧哗,四处走走,稍后再到。”
他既这样说了,邹缙也不再相邀,独自往来时的方向而去。月洞门后的相思屏息听了片刻,池塘那边再无动静,也不知江怀越到底去了哪里。
她悄悄探出头,朝着池塘那边观望,但见碧草曳曳,清池涟涟,白石堆叠的岸边已无半个人影。相思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往回去。谁料刚一回头,已有人从斜侧踱近身前,冷冷问道:“要去哪里?”
相思惊吓之中叫出声,江怀越一皱眉,抬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叫什么?撞见鬼了不成?!”
第32章
相思久在教坊,按理说对这样的举动也不该惊慌失措,可偏偏江怀越一近身,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那微凉的手捂上她的唇,一丝战栗如荷风轻拂,瞬息即来,瞬息即过。
却还留下了脉脉波痕,碧影摇动。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江怀越已很快收回了手。
“大人……”她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若是谈及之前的事情,只怕会令他难堪。
江怀越郁郁地看了她一眼,那皙白肌肤绯红未消,浓黑的眼睫低垂,似帘幕轻掩住缭乱心绪。
他眸底一沉,眉间蹙起:“我问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我在屋里待着闷,就出来走走。不曾想,遇到了大人。”
“既被请来献艺,就不要擅自乱逛。”他注视相思,眼里还含着责备,“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她想起之前在对面院子的遭遇,心里有点委屈。他总是这样冷峻,即便有稍稍的缓和,也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相思不愿多解释,在背后跟他说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显得像是搬弄是非告状一般。
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知道了实情,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嗤之以鼻,觉得是小女子之间无聊的口舌官司而已。
“……是。”相思始终垂着眼帘,朝他恭谨作礼,“那我先回去了,免得到时候他们派人传唤找不到我。”
江怀越没说话,相思想离去,却又不太敢擅动。尴尬站立片刻,才听他忽然开口:“近来你客人渐多,可别像上次那样……明白我的意思吗?”
相思无端又红了红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昨日小杨掌班的手下来过淡粉楼,我已经把东西交给他了。督公还没看到?”
江怀越不由皱眉,不过是上交密报,何至于如此扭扭捏捏?要是别人看到这模样,恐怕还以为她是托人转交了什么定情信物!
这时却听相思赤胆忠心地解释:“虽然可能不太重要,但都是奴婢竭尽全力记下的,督公看了要是不满意,也请不要生气。”
还没看呢,就判断他应该不会满意,江怀越又有些恼火。“你也知道我会不满意?那为何不主动一些,非要让我发回重来?”
相思懵懵懂懂看着他,迟疑道:“……请问督公,我该如何主动?”
她就这样近似无邪地发问,水濛濛的眼眸,朱润润的唇,娇美与天真如此交缠融合,毫无惺惺作态之意。他感觉同样的话语由她这般问出,无端染上了绮丽色彩。
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江怀越想怪责,想叱骂,却被那悠悠的眼神望得发不出脾气。
“……自己去想!”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打算不再和这个危险人物面对面,于是转身便走。
可还没走到月洞门处,却又听身后传来轻促脚步。他不由回头,竟见她追了上来。“你要做什么?”江怀越沉下脸,不给她一点温度。
相思止了步,站在掩映生姿的兰草畔,轻声轻语道:“一开始来找我的那些客人,都是督公安排的吗?”
江怀越怔了怔,冷若冰霜:“不是。”
“可为什么忽然就……”
“你有什么客人,跟我有何关系?”他没等相思问罢,就扬起下颔朝另一个方向示意,“快回去,不要再黏黏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