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人唇角微扬,黑眸中涟漪一动便隐没了去,我心头似惊似惑又恼,走上前,一字字地对他道:“别怪我,我不是那样……有些话,等打完了仗……”
“你是在粉饰你自己,别把我对你的那点小意思都耗光了。”欧阳的双目中浮光闪过,不动声色道:“前院遇敌,我得先去打架,后院失火暂时顾不上,你慢慢烧着玩吧,权当取暖了。”
“嚯,嚯,有趣。”莲花公子花容月貌地看过来,眼角眉梢笑意千千,“鸳鸯鸳鸯,既怨且央,不也挺好?”
耳根一热,心音轰隆响起,太好了,欧阳还肯跟我说话,这太好了。我舒了口气,转头对上阿白的视线,他僵了一僵,目不稍瞬地望着我,眸子很清,也很静,像我们初初相见,既好奇,又了然。
一切,就在那一时,清楚起来——
他终于知道,欧阳和我……
连我自己,都是在这紧要的当口,让自己深信的呢。
心思电转,胸腔像有潮水一浪浪打来,为什么?公子,为什么是我?
阿白见我看他,眼中现出些微窘意来,我朝他笑了笑,却觉眼眶灼痛。对不起,殿下,他喜欢的人不是越天蓝,好像是我。
是我。
这时阿白涩声道:“之前问过你们,都言明对对方无甚情愫,你们那么说了,我竟那么信了——是我想相信吧?”四目交投,他脸颊略显苍白,静水瞳中水色晃动,旋即一笑,笑容却是颇晴和,“我是个糊涂人,你二人之间种种做作,非用情至深所不能致,你们看我,真是太逾越了呢……”
他的语声微讽却微痛,我胸间滚滚如冰侵炭焚,竟不能出一字。分明是温煦好天气,我只觉冷气沁眉,连欧阳也目露窘然,听阿白续道:“那块琥珀是跟我最久的物品,石榴,琥珀即是虎魄,我将它送予你,竟是不祥。我真糊涂,那时就该想到,欧阳助你开了天眼,你终是会飞去的。”
我心跳缓了一缓,讷讷难言,不懂为何阿白总有本领令我觉得辛酸。但也止于心酸,诚然,松脂镇魂,但欧阳,他是手握点睛之笔、纵虎归山的那个人。我的三魂七魄,都是他的。
没了你,我就失魂落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其位,可我当时,怎么肯承认。
我们四人面对面地站了一阵,气氛如黑云压顶,阿白忽然抬起头来,姿势里有种难以言传的决然或释然:“海棠无香,虹不可期,时也命也。”
他双目亮如惊虹,绝美却消逝,直刺进我心里,让我想起一些时日以前,我们在草原上拥有的那个月亮。
那一个猩红的月亮。
莲花公子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可以在同一阵风里微笑,喝同一坛酒,走同一段路,却不能喜欢同一个人。他是否早就预见了今日,我们会相顾无言,被沉寂的风须臾席卷?
情场或如战场,但永不及战场生死万变。
铁马血火,扑面而来,厮杀声四起,冷汗瞬息浸透了全身,我看到了什么?
哦,是卒。
他高头大马,一身戎装,俯瞰着座下整齐的列兵方阵。隔得那样远,那种王者才会拥有的平静的傲慢气息仍扑面而来,像是无人敢拂其锋芒。
所有的谜底一一被洞穿,那武艺卓绝的小厮,原是猎鹰国的大王子,他忍辱负重,潜伏于敌国三年,为欧阳解决了大事小情,更为自己的国家获取情报无数。
此刻,他是敌军主帅,为挑衅而来。
背叛似一记掌掴,甩在了欧阳的脸上,我侧过头去找他,目光却与阿白一撞,他黑眸犹深,面色苍白,我的心头揪了一下。再看欧阳,他难得敛了容色,脸上是震惊的豁然,转向我说:“对不起,石榴,怕你担忧,隐瞒了你爹娘的事,竟仍瞒你不住。”
“什么?”我大骇,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卒已命人推出两个人,他们摇摇欲坠地坐在马背上,我脑里“嗡”的一响,“是青姑和我爹!”
莲花公子闻言回望,笑容一凉:“石榴,前日我接到密报,说有高人夜探探花府,劫走了你爹娘。我担忧你承不住,本想趁这几日加紧打探,岂料……”
岂料,他们在这里;岂料,在他们查获他到底是谁时,他已疾行奔至,先发制人。
太远了啊……爹娘离我太远了啊,我神魂俱裂,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才看清他们是在摇头,坚决地、用力地摇着头。
我泫然落下泪来,我懂他们的意思,他们不肯成为卒要挟我们的武器,宁死不屈。他们一定是要对我说什么,可就算他们不说,我也知道,爹爹会告诉我,能和青姑死在一起,于愿已足。他在潮湿阴疾的天牢十四年,不就是为着有一天,能和我娘再见一面么,见着了,还是那么相亲相爱,他不会有遗憾。
遗憾在于,看不着小明的归宿吧……我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们,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开口。我怎么办呢?卒拿我的父母威胁我,我若明理,就得投至麾下,和天朝为敌;我若冷血看着父母被他杀死,余生的良心都不会好过。我怎么办呢,欧阳,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