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中年人的声音:“京城往东,我们仔细找找。”
他们一定是打不过卒,怕他一剑荡平医馆,就顺着我那封小信的话说,石榴姑娘身体略有好转,连夜上京城投奔亲戚了,感谢他的照顾,改日定然亲自登门答谢云云。
卒信了我的谎言,也认定了我是出走,但力排众议:“不,她是回了宁城。”
2 冰与雪,周旋久(8)
他的主子是大坏蛋,他是大笨蛋,我腹诽道,你还瞧不出来吗,这伙人全在害我,你还看不出来?有勇无谋,要你何用。我才不要跟你一同上路,若不留书一封,被你发现我是被人掳了去,以你的想法,定当把山头翻了个遍,你有这执着劲,我知道。
但我不想被你找着,宁愿沉没湖底,欣赏月圆。
好在是春天,湖水不冷,我在水泽里生活了三天,渴了喝点不干净的水,饿了就逮点小虾吃吃。这种小米粒河虾生吃味道最好,清甜鲜脆,若有酱油和醋,我能吃掉一百只。
暗含尘本是专为贵妃所制,却被我一介布衣享受了,折了福,过上了茹毛饮血的生涯。既骗了人,还杀了人,愈发配他不起了吧。今生没了指望,来世呢,会不会不这么坎坷?请让我早一些和他相认吧,因为我想要的,不止是他的晚年。
上苍,我的心愿很微小,盼你成全。
卒在清晨就告辞了,三天后,这个显然是临时组建的医馆人作鸟兽散。我观察得细致,第二天黄昏还有几个小童留守,第三天上午,连他们也走了,到正午也没回来,我捱到傍晚,一跃出湖。
此地甚妙,先前我潜入湖底,摸到了一支青色的笛子、一把缺了两齿的玉质梳子,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从一只骷髅头的眼睛里,掏出了一只翡翠铛。真不知这位仁兄是谁,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谋害?他可能也是某个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吧,她为他有过旖旎的情思,却不知经年后,他变成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换作从前,我是会怕的,但今非昔比,我在鬼门关边游荡着,却老没死成,胆子也壮了些。再者,我发现当我把人当成鱼看待,我就什么都不怕。骷髅头是可怕,但钱财很可爱,两害相权取其轻,财迷的取舍一向简单明了。
杀了一个人,捡着几两金,渔娘小明在一个月夜拖着濒死的残骸匆匆折返故里。经此一役,气力是不够用的,但心眼却越发活络,当我下得君山时,已想得明白了,我得乔装打扮才能潜回村子去看我娘,我不能连累她,被坏人们一网打尽。
花了两枚铜钱,从君山脚下的村民手中买了斗笠和破烂衣衫穿戴整齐,到河边一照,浑然天成的小老太,破绽是脸,好说,斗笠拉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就是。本就乏力,又一意想扮成小老太,身子骨越发佝偻着,沿路都无人问津。
当我蹭回村子时,遮遮掩掩地掀起斗笠,心一沉。桂花树上,已不见了我娘。往常她总是在的,我慌了神,着紧向村童打听,嗓子也不忘压得沉些:“青姑呢?”
名叫大虎的村童掀下我的斗笠:“小明,你装什么鬼神?”
“啊?”我傻眼了,“你认出来了?”
大虎哈哈笑:“你跟我太婆的装束差不多,但走路的样子就差太多了。”
我细细地琢磨了一回,小老太走路都爱垮着胯,我装都装不像。大虎捶我一拳,我哎哟直叫唤,他又说:“除了小明,还有谁会找青姑?呀,也不对,前几天……”
青姑不见了。据村长说,几天前,村里来了一伙达官贵人,个个都衣着不凡,径直找到他说,青姑是云王爷当年偶遇的一段情,多年来萦绕在心难以释怀,现特派使者接她上京城。
对方阵仗颇大,出手又阔绰,料想身手也不差,村长本想等我回来再议,但对方说,小郡主早就被她的王爷爹爹接走了,村长这才放下心来,恭送了云王妃青姑进京。见我回来,他一头雾水:“这、这……”
我家黄瓜被人偷走了,真窝囊。我往村长家门槛一坐,教育他:“云王爷?当朝哪有什么云王爷!我的客人们都没说过。”
“可他们很有阵仗,你是不晓得,惊动了十里八村的老百姓……”村长挠着头,“再说了,我想着,若有诈,又何必,何必……”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没说下去。但我听懂了,以我娘这副疯魔的状态,对方若不是真心,何苦打她的主意?只有那“难忘旧情”的“云王爷”,才会不辞辛苦来寻她。端着贵人身份浪子回头,教村人们既羡慕又感动,村长妻还抹上了眼泪,一个劲地说:“青姑苦尽甘来啊苦尽甘来。”
待见着我,她也愣了:“假的?”
“他们长得什么样?有没有一个穿蓝衣的,浓眉大眼的?”
“都是贵人,没敢正眼看……”村长见好心办坏事,给我赔不是,“小明啊,你看这……”
村长妻已将那伙人送来的珠宝捧给我了:“他们说,这是答谢我们照顾你娘的,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