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白其终于抬起头来,轻鸣一声,点了点头。
见他看上去终于有了些许朝气,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正色说道:“白其,我想求你一件事。”
白其转头看向我。
“明日就要出发去幽容之国,我想临走之前,去桃花源看看哥哥他们。”我目光微渺,望向檀宫的东方,低声道,“可是檀宫和桃源之间,被主人下了新的结界,我自己实在无法通过,所以,想让你帮帮我……”
白其身为万古灵鹤,功力必然远胜于我,对风阡设置结界的方法定也比我更熟悉,事到如今,我只能向它求助。
然而我话未说完,白其已在摇头,转过身去。
我也知道若是被风阡发现我私出檀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恐怕连白其也会被我牵连,可是我想见哥哥的心情实在是太过迫切,此时此刻,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挡我的决心。
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白其,你还是不能理解虹娆和我,是吗?”
白其一僵,回头看向我。
我望着他的眼睛,直言道:“或许你心底不愿意接受,但是对虹娆而言,倘若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为了族人们牺牲自己。”
即使白其如今化为鹤形,我仍然看见他的目中有着难以掩盖又无以名状的复杂神情。
“白其,我知道也许你无法理解我们的做法,”我轻声道,“可是为了亲人,我们真的可以拼上性命,不惜一切,你明白吗?”
白其定定地望着我。
“或许虹娆的父母对她有不妥之处,可是我的哥哥不一样。”我闭上眼睛,喃喃道,“五百多年了,我同哥哥相依为命,历经生死,一起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光,虽然我们离多聚少,偶尔会有分歧,可他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知三年以后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我一定要见他一面,这也是我临行前唯一的心愿——你能帮助我吗?”
白其垂下眼睛,不动不语。他沉默片刻,忽又摇了摇头,向着主殿的方向轻鸣了两声。
“什么?”我一愣,片刻明白过来,“你是说……以你之能无法破除主人所设的结界,是吗?”
白其点了点头。
我咬了咬唇,忽又道:“那么白其,如果只是在结界之上做一个窗界,让我看到桃花源的景象,你能做到吗?”
白其微愕地看向我。
“只是一个窗界,”我补充道,“我知主人亲手所设结界,或许以你之能也无法破除,我也不奢望能够亲身通过前往桃花源去见哥哥,只希望你能为我在结界之上做一个窗界,让我透过那窗界看看哥哥和族人们现在在做什么,这就足够了,可以吗?”
白其沉默不答。
“可以吗,白其?”我轻声追问,“看在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份上,可以吗?”
良久,白其叹息一声,最终答应了我。
三月十三,天晴如洗。檀宫的夕阳沉落,千丝万缕的暮光铺满大地,白其一路飞向桃源境的方向,我紧跟在他的身后。
十里之外是檀宫的尽头,而我们到达尽头后均已无法再向前。风阡设下的新结界坚固如屏障,如同一面巨大的琉璃镜横亘于我们面前。
我望着远方尽头隐隐的桃花林,按捺住心下即将见到哥哥的激动,转头向白其问道:“白其,可以了吗……”
我话音未落,白其的翅膀忽地一拂,我们面前的空气之中刹那间出现一道透明的漩涡。慢慢地,这道漩涡渐渐扩大,里面的景象也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这道窗界能够折射出结界另一边方圆半里内的景象,我得以看到桃花源里的族人们,而他们却无法看到我。我的心咚咚直跳起来:“谢谢你,白其。”
我望着那熟悉的景色,那漫天的桃花,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在我面前慢慢地铺展开来。我已二百年未曾回过桃源,那里却好似从未被岁月留下过任何痕迹,一切安静依旧,在村落和农田里,族人们忙前忙后,一派安逸的乐天景象。
白其在我身旁低声鸣叫了一声。
“我知道,我会抓紧时间的。”我答应着白其,一边焦急地在人群里寻找着哥哥的身影。
然而我忽然注意到,族人们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在田地里安静地耕作,相反,他们正在欢乐地准备宴席,情绪高涨,似是在招待什么客人。
我隐约感到奇怪,待到看到一株桃树旁聚集的人群,我突然睁大眼睛。
在那人群里,我看到了哥哥,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他的面前,我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我一瞬间惊愕难言,桃花源为何会出现陌生人?要知道桃源境四边均有阻挡凡人的结界,外人绝无可能找到这里,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
我仔细打量着那陌生人,他看上去是一名读书人,身穿灰色衣袍,气质挺拔,谈吐文雅,而他所着衣饰与族人们不尽相同,说话的口音也有细微差异。身为族长的哥哥正在同他交谈,哥哥身后聚集着许多好奇的族人,探头打量着他。
“既然来到此处,必不会让客人空手而归。我们准备了宴席,客人尽可用完膳再离开。”哥哥说道,“这位……贵客,该如何称呼您?”
那陌生人微笑道:“鄙人姓陶名潜,字元亮,乃是……”他顿了顿,道,“乃是一名渔人。”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渔夫,不过族人们没有追究他的身份。哥哥又问道:“阁下是如何寻到桃花源的?”
“我从武陵而来,一路向西,本欲寻找传说中的弱水潭,不想竟失了方向,一路缘溪而行,就这样走来了。”陶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