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刚刚吐出来,还散发着热气的食糜中,带出来的丝丝暗红,不是血又是什么?
麦贺林如遭雷击,怔怔地盯了半晌,额头上挂满冷汗。他抬手去擦,因神思不属用力过猛,手收回的时候,带着的居然还有自己额边的一缕头发!
怎么会这样?仿佛手里捏的不是头发,而是烫手山芋,他动作极快地抖落干净,又不死心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望着布满手心还带着毛囊的头发,久久不动。
然后嚎啕大哭。自己的未来,居然连死亡都算得上解脱,他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反正已经没有指望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开始慢慢腐败,自己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他除了后悔,就只剩下恨了。
“是谁?到底是谁害的我?告诉我!”告诉他,让他亲手杀了那个畜生!反正自己死定了,临死之前再拉个垫背的,一点也不亏。就算在医院都单独隔离没机会,也总有一天会被关进看守所吧,到时候,他绝不会放过!
麦贺林一张本就说不上多帅气的脸扭曲着,无比丑陋,整个人都被怨恨包裹着。可文沫看着这样的他,嘴上自然不会多说半句,心里却像大冬天从冰天雪地进了温暖如春的室内般舒爽。
身为警察,她无法明确表达自己的个人好恶,麦贺林既是凶手,又是受害者,警方有义务寻找到伤害他的人。可做为一个女人,在得知他与康晓冬的故事后,心里鄙视之余,还得骂上一句渣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叫渣,勾搭别的女人到手后又嫌弃、分手后又害怕也叫渣,没半点担当,将所有错误都往女人身上推,至少文沫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活该两个字,用在麦贺林身上再合适不过。
文沫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证明麦贺林不是自杀,证明还有个隐在暗处的凶手早就洞悉了麦贺林的计划,并巧妙地设计将他引入死局,非常顺利地差一点就要瞒天过海。
她脚步轻快,转身离开,只叮嘱门口看护的工作人员注意着点麦贺林的情绪。他以前千方百计想要活着,是为了过得更好。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足以打击得他失去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便是以前他没想过自杀,之后嘛,就不定了。
他不能死,绝不能不明不白死在医院里,他需要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为他对一个无辜女人做的事,付出代价。
真的很不甘心替这样的人寻找凶手,文沫懒得多管,反正她的本职也不是抓坏蛋,提供个思路就够了,因此从麦贺林的病房出来,她毫无压力地将最新进展告之郭建峰,然后挥挥衣袖,当甩手掌柜去了。
王家兄弟和闵三行都不在,秦凯又是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臭脸,文沫显然一点都不想沾手,只剩下李承平一个手下能使唤得动,郭建峰不禁再次感叹自己这组长当着,太没威严。
别看麦贺林不志不响地下狠手要了康晓冬的命,连一直将他视为朋友的刘杰身边有那么危险的东西,他也能视而不见,可是实际上医院里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老实、内向,不参与医院内乱七八糟的争斗,嘴巴很严。没有一个人说他坏话,更没有人能想出来,究竟谁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本来也是,老实得连自己办公室都不轻易踏出去,他能惹着谁?郭建峰跟李承平调查了足足两天。
两天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刘杰原本稳定的病情突然恶化,经过几个小时的漫长抢救,也没能抢回他一条命来,刘院长与妻子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赶上见,直到半夜人已经死了的时候,他们才得知消息。
活着的时候,刘杰是病人,需要照顾与观察记录,死了之后,他的尸体便成了污染物,立即便要被销毁,等刘院长赶来想见见儿子的遗体,看到的只是一盒骨灰,便是这些,都必须得再次处理,而不是发还家属。
灰飞烟灭,不过如此。儿子死了,剩下一对父母绝望得欲哭无泪。一时间所有仍在隔离的人都纷纷从病房中探出半个头来,有种物伤其类的忧郁,还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他们真的能从医院平安走出去吗?空荡荡的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监控防得都严。
这种场景,以前只能在电视里看到,他们现在身临其中,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再比如,当刘杰死了,一直沉默以对的蒋诺突然要求见警察,她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刘杰的,与别人没有关系。
孩子是谁的,只要与案子无关,哪个耐烦去管,他们是刑警,又不是居委会大爷大妈。虽然不明白蒋诺与刘杰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连个字都不敢吐,等人死了,又痛快地说了。
文沫听蒋诺说完,追问一句:“还有其他想说的吗?”见蒋诺摇头,她哦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拍拍屁股,痛快走人。
蒋诺有些反应不过来,张张嘴,望着文沫的背影,咬咬嘴唇,又低下头去。
医院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所有人不像一开始那样,虽然彼此见不到面,却仍然能隔着墙跟旁人说说话,高兴时还能引吭高歌一曲。
现在,他们在渐渐安静中沉寂下去,送进去的饭很多时候会原样再端出来,尤其是当麦贺林在病房里吐得连胃都快倒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吃不下东西去。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下一个会死的人,是麦贺林,再下一个呢?会是谁呢?没有人告诉他们谁比谁病得重些,他们自己猜测的同时,免不了深深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