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突破境界各有其法,有人凭其与天地亲近之感,有人凭籍视天地如无物的冷厉心意,而庆帝突破那一层境界却完全走的不是自问内心的方法,而是强悍地不停坚实修为,体内的霸道真气蕴成大海,以量变而成就质变。
这便是庆帝最恐怖的实力,也只是凭借着他体内无穷无尽的真气和异常快速的出息入息法门,当年在大东山上,他才可能一指渡半湖,将体内修练了数十年的无数真气,在那一指间的风情里,生生送了一半进入苦荷大师的体内,撑破了那具皮囊。
如果真能确定庆帝大宗师之境的真实面目,那便有一个问题很值得深思,庆帝积蓄了数十年之久的霸道真气,度了一半入苦荷的体内,如此大的损耗,用来杀死一位大宗师自然是划算的,可是这一半的损耗,庆帝只怕还要花很多年才能弥补回来。
一般的武道修行者只需要数日冥思。或许便能让真气回复如初,就算体内真气损耗一半,顶多也只需要调养数月。可是庆帝地路子本来就与世间任何人都不同,其余人体内的真气顶多是一方池塘,便是那几位大宗师顶多是一方小湖,只不过他们调用小湖的手段,隐然可以让湖水蒸腾。走的是神妙其技的方法。
然而庆帝的体内是一片海,少了一半,短短三年时间,只怕是无法重新填回的。
一半大海依然深不可测,依然不是范闲所能抵抗。然而庆帝这些年不停承受打击,京都叛乱,心伤子死母死,心念只怕有损。而去年秋天里,御书房内那辆黑色地轮椅给陛下造成的伤害,只怕也无法全好,陈萍萍的手段。纵使是位大宗师,也不可能完全免疫。
如果皇帝陛下还是大东山之前的皇帝陛下,哪怕是三年前那个温和笑着,看似中庸,实则冷厉的皇帝陛下,范闲一点机会都不可能有。关于大东山上地场景,范闲了解的很清楚,他知道皇帝陛下的王道杀拳,拥有怎样可怕的威力。
而今天陛下的这一拳,很明显不及大东山上的那一拳。不论范闲使出了多少保命的本事,甚至还动用了他一直藏在箱子底地那套呼吸法门,可是范闲依然活着。如果是原来的皇帝陛下,只怕这一拳就已经直接轰碎了范闲的手掌,衣衫下的铁板,直接把他轰的半边身体尽碎。
这足以证明,皇帝陛下已然走下了神坛,他老了,而且远没有当年强大了。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风雪那头的皇帝陛下,鲜血从他的唇边渗了下来。他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十分清爽的笑意,他这一生难得如此不畏生死的快意一战,而且隐隐约约间嗅到了一丝胜利地气味,着实爽快。
皇帝也隔着漫天风雪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眸子里寒光一现即隐。他很清楚。范闲能够在自己那一拳下活下来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那阴险的一脚。也不是因为对方妙到毫巅,挡在自己拳头前面的手掌,更不可能是因为那块可笑荒唐的钢板。是因为范闲的身法,那在雪空之中飘掠而出数十丈,有若雪花一般飘然不着力的身法。
正因为飘然不着力,所以皇帝陛下的王道一拳,至少有大部分的真气力量,全部耗损在这漫漫雪空之中,没有真正地落在范闲地身体上。
问题在于,范闲的身法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在空中横掠数十丈,变得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皇帝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看不透自己地这个儿子,他不知道范闲究竟还有多少惊喜在等待着自己。
“你已经有洪四痒地实力。”皇帝的声音透过漫天风雪,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范闲地双耳。
范闲面色微凝,知道这是皇帝老子对于自己的无上肯定,当年的天下除却四位大宗师之外,便以洪老公公的实力最为深不可测,陛下曾经说过,若不是洪四痒身体畸余,只怕这天下的大宗师还要再多一个。
今日皇帝陛下将自己与洪四痒相提并论,范闲微感自豪,但也清楚,陛下一定看出了自己先前化却那王道一拳的法门,有些古怪。是的,那是苦荷大师临死前托四顾剑转赠给范闲的法门,范闲在风雪中呼吸着,在空气中亲近地如鸟儿游走着,都是因为他能感受到天地间那些隐隐约约的波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苍山有雪剑有霜(二)之弹指一挥间
风雪中,范闲面无表情,平静地呼吸着,微微颤抖的两只手掌掌心向天,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都在贪婪地吸取着天地间那些不知名,不知形的元气,一层淡淡的光芒,就这样覆盖在他的衣衫上。
他并不知道这些或清冽或活跃的元气波动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但他从东海海畔第一次感觉到这些事物的存在之后,便发现当按照那个小册子上记裁的浑沌的呼吸心念法子,似乎可以将这些天地间存在的元气吸入体内,化为真元。
先前一剑三式,受震而飞,电光火石间,范闲体内一向以充沛闻名的霸道真气便有了衰竭之感,临此危局,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隐藏,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开始了再一次的调息。
如今的皇帝陛下虽然受了伤,动了心,老了身体,可依然是大宗师!
一举手,一投足,便控制了场间的势场,让范闲不得不拼尽全身力气应对,只一瞬间,体内气海便要见底。此时他虽然贪婪地吸取着天地间的元气,然而风雪之中的波动是那样的微弱,能够感觉到的元气因子是那样的稀薄,对他此时的局面来讲,根本没有任何帮助,虽然回气略快了一些,能够让他极勉强地站立在雪中,然而又如何能够帮助自己战胜一位大宗师?
对于这片大陆的强者来说,海外的法术从来都是鸡肋一般地存在,不屑一顾。即便是苦荷大师这种心怀宽广。从无忌惮,连人肉也敢吃地大宗师,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开始修研法术,并且极有机缘地获得了那本小册子,可是依然没有走出另外一条道路来。顶多只能算是一种辅助手段。
就像今日的范闲一样,他呼吸吐纳,冥想敛气,却像是万倾水田之中,想要呼吸,却从那些污泥浊水里吸不出多少氧气。
不能等下去了,因为风雪那头那身明黄|色的龙袍身影。已经开始缓慢而又坚决地踏雪而来。数十丈的距离看似遥远。看似彼处雪花比此处雪花要小无数倍,然而对于庆帝和范闲来说,天涯与咫尺又有什么区别?
范闲地双眸里无喜无怒,只是一昧的平静,微微变形的大魏天子剑横剑于眉,寒光大作,体内大小两个周天在膻中处微微一掠,激得腰后雪山大放光芒。
自重生后每日勤勉固基冥想存贮的雄浑真气,便像是雪山被烈阳照耀。瞬息间放成汩汩溪流,溪流中的水越来越多,汇成小河,汇成大江,冲涮着他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粗宏的经脉。运至四肢发端身体的每一细微处。强悍着他地心神,锤打着他地肉身。脚下雪地如莲花一绽。爆出一朵花来,范闲的身体斜斜一掠,浑不着力却又暴戾异常,挟着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息携剑而去。
雪空中一道闪电般的剑光,就这样照亮了阴晦的天地,照亮了每一朵雪花,每一片鹅毛,清晰地可以看见雪花的边缘!
在先前一剑三击之后,在皇帝陛下所施予的强大威压之下,范闲承自东夷城剑庐的四顾剑,终于在体内两股真气的护持下,在轻身法门地庇护下,完美地融汇贯通,真正到了大成的境界,这一剑,竟已然有了当日东夷城城主府内,影子刺四顾剑时的光芒!范闲惨然颓然地被从半空击落于地,横飞而回,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而他先前一脚踩绽地雪莲花,还在空中保持着形状,由此可见他这一去一回,竟是那样地迅疾,快到那朵雪莲都还来不及碎!
他去的潇洒,刺地随心如意,凌厉却又自然,可是他退的却是更加快速,狼狈不堪,惊心动魄!
皇帝陛下缓缓收回平直伸在空中的拳头,那个稳定而霸道十足的拳头。他微微眯眼看着雪地中的范闲,依然沉默,在范闲的这一剑前,皇帝陛下也要稍避其锋,所以此拳去势未足,既然先前那一拳没有生生打死范闲,这一拳想必也是打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