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嘶哑的声音在风中低诉。
你说得对。夺罕无声地回答。
天色比瞎子的眼还黑,挟着雪粉的西北风无遮无拦迎面扑来,仿佛要把人的脸皮都扯下来卷走。
环山内外,两侧都是长达数里的陡峭山坡,黑暗中密布着笔直枯瘦的针叶树。上个月,驻留环山的骑兵们接到命令,开始砍伐高处的林木,用以建造隘口的岗哨和围栏,在山棱线上留下一圈宽达百尺的空白。转场大队抵达后,这条新辟的狭长道路立刻成为弓兵和斥候们游荡的所在,他们轮班爬到路旁的树上,向四面八方瞭望,一旦发现异状,就会吹响猎号发出讯息。
而现在,猎号响了。
左菩敦人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五天前他们还被远远甩在东南方的路上,此刻却已绕过整座环山,出现在西北面。这股敌人显然行动谨慎,若不是被惊飞的群鸦暴露了方位,也许会一直摸黑潜到山棱上的弓兵们面前。猎号响起之后,那些人已经干脆点燃火把照亮,好加快行进的速度。
“多少人?”夺罕问。
“看样子最多只有两千人。我们有五千弓手,足够对付他们。”朔勒的声音从远离地面的树尖上传来。
雷铎修格从另一棵树的枝叶中探出头:“人太少了,我看这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大部队还在别处。”“他们背后的情况看得清吗?”朔勒也把脑袋从松针中狼狈地钻出来,带着几分怯意望向夺罕:“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了?”夺罕不解地看着朔勒骤然苍白的脸,禁不住皱眉。
绿眼的少年紧张地干吞了一口唾沫,抬手指向夺罕身后,盆地的深处:“南边……南边起火了!”弓手们顿时喧哗起来,雷铎修格猛然从树枝上站起眺望,焦褐的干松针簌簌掉落。
起火的是环山的东南部,接近隘口,隔着浓重雪雾,也能清晰看见火头一处接一处窜起,像是一刀慢慢划下的伤口,顺次涌出了血。隘口方向响起了急迫的猎号声,沿着环山两侧脊梁上的新路同时向西北传递过来,三长一短,是在召集附近的战士增援防卫。
每个人都沉默着注视这可怖的景象,他们心里涌起同一个念头,可是只有朔勒不合时宜地将它悄声说了出来:“难道是……隘口被人打开了?”“这儿只是佯攻,他们的主力肯定在进攻隘口。”雷铎修格把视线投向夺罕,“我们应该回去增援,只要留下一千人对付这些佯攻的家伙就够了。”出乎他的意料,夺罕摇了摇头。
年轻的弓手头领纵身跃下树梢,轻巧落地:“现在人手都安排在山棱上,隘口只有不到两万人,被突破的话,就全完了。”夺罕转头瞥了一眼诺扎毕尔:“你怎么想?”“和你一样。”马贼说。
马贼是他们中唯一还在观察西北山麓的人。他甚至不曾转头多瞧一眼环山内部的火势,只管脸色阴沉地蹲在树桩上,注视着数里外举火而来的小股敌人,一边像只满腹心事的老山羊一样缓缓咀嚼嘴里的草叶。
夺罕猛然击掌,召回弓手们的注意力。“吹号,召集人手过来防御。”雷铎修格大踏步冲到夺罕面前,眉头紧锁:“你疯了吗?整座环山上,我们这儿是离隘口最远的,两头同时召集增援,只会造成恐慌。”诺扎毕尔冷冷插嘴:“你不喜欢恐慌是吧?等敌人冲上来把你砍成两截,你就可以从此安详去了。”“你这个……”雷铎修格俊秀的脸上满是愤怒,握弓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安静。”夺罕冷然打断了他。
雷铎修格刚要开口争辩,夺罕已闭上了双眼。
在全然的黑暗中,他屏息倾听。
“蒙上眼睛,然后把手放在这面鼓上。”顾大成说。
十二岁的夺罕照做了。
“你听见什么了?”顾大成轻声问。
“听见你在说话。”夺罕回答。
他的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眼前的黑暗中迸出几颗金星。“还有呢?”“……还有脑子里在嗡嗡响,你打的。”顾大成有点儿气急败坏了:“这个!听见了没?”夺罕终于感到手掌下的光洁牛皮在轻轻震动,耳畔却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