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凯不知道,楼上的夏叔叔,正拿着他老爸的信,字斟句酌地反复看呢。稽阿姨手忙脚乱地照顾沙发上的弈凯,又是心疼又是纳闷,甩着体温计嘟囔:“瞧这小子造的,怪吓人的,39。9度。”
夏天庚说,苑志豪的信你看看,唉,真是难办!
稽阿姨看信后,想想还是明哲保身的好,便改了主意,准备让弈凯走。夏天庚心情矛盾地说:“干儿子跟我儿子一样,我能不管?”稽阿姨心烦意乱地挡驾:“行了行了。首长脑子多一根弦好。”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衣服,打算让弈凯换洗的。
夏叔叔先什么也不说,光命令保姆多做好吃的,红烧肉、猪耳朵,给我管够吃!弈凯连吃了三顿像样的饭菜,蜡黄的脸上,可算是有了一点温润的颜色。退了烧,眼睛也亮亮的,精神饱满起床了。
夏天庚爱抚地摸着他:“我的小进军?让叔叔看看,你长胡子啦?”弈凯说:“我是男子汉了。”夏天庚笑着夸奖他是敢闯的男子汉,有话要跟弈凯直说。
弈凯惊喜地蹦起来,问:“您同意帮我当兵了?”夏天庚为难地说:“你爹这个臭脾气,你也知道我和你爹那革命友谊,过去,我夏天庚让过谁?就你爹,我让他不是三分,是七分哪!他说,谁要管你,就绝交。我要接待你,他真和我绝了交,真冤。我再赔不是,还真不行。难办呀。”弈凯明白了他的意思,打算离开。夏天庚安排他先住招待所去。叮嘱稽阿姨天天去看他。说,“啥时候你好了,走时,咱爷俩再吃顿饺子!”
弈凯起身道:“我现在就走。我不在你家住。”夏天庚按住他:“你个臭小子。跟你爹一个狗脾气。你到底出了啥事?讲讲,有事别瞒我。”弈凯说:“没干坏事。”夏天庚问,“你上哪儿?”弈凯倔强地说:“我有地方去!你还是和我爹保持革命友谊吧!”
稽阿姨冲进来拦住:“回来,回来!你真和你爹一样倔得像个毛驴。听说,你还改姓啊你?”弈凯激动地控诉志豪,说:“我爸这几年除了工作,脸上没个热乎气儿。除了发火,训人,没别的。当然我知道,他本来离将军梦只差一步之遥,他运气不好,心情不好,这也不怨我们呀?最苦的是我妈妈了,要不是为了我妈,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回!我妈她太可怜了,她护着这个,想着那个,还处处顺着他,日子安生不了,他闹得全家气不顺。现在我大了,人他是打不动了,可话说得格外凶,真能把人噎死,气死!”
夏天庚发愁地说:“你父母呀,真是的!”弈凯说:“您别发愁,我也不想民待,叔叔阿姨,我累了饿了,吃饱了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当兵去!”稽阿姨赶紧解释当兵要政审,“孩子,你爹妈的政审,还没完。我们光空嘴说,不好使呀。当前是小字辈儿抓大权,你干爹说啥,不好使的。”
夏天庚开口先叹气:“说起来,我送一个兵,屁大点的事儿。当年打天下,我一次招兵,手上参军的人,妈的,何止成百上千人呢!”说完,他挠挠头,又嘬牙花子,满脸都是表情。这表情,聪明的弈凯当然是看得懂的,谁都能看懂。
弈凯背上挎包道:“没事的,我找别的干爹去。”弈凯想到自己的干爹还是有几个的。少年气盛的他,哪里知道人家的处境呢。
夏天庚说,“我的傻儿子,他们眼下在哪儿靠边站写检讨,还不知道呢!”稽阿姨点头附和,“老同志个个自身难保!”
弈凯坚决地望着蓝天,说:“我就是走到天边,也能找个留我的地方!”
2
弈凯还真有一股犟脾气,说要走到天边,真就天南地北地找解放军干爹,先后找去,方知道夏叔叔说的不是没道理,昔日说话算数的干爹,眼下个个自身难保,“低头认罪”。无奈,他想到了在黑龙江的老张叔叔。
香茗哪里知道,儿子一路寻到了天边。裹一件大衣的弈凯不屈不挠,扒火车、拦汽车地赶路,离家之后,有几个月了,他身上没什么钱、粮票,只能是饱一顿饥一顿地凑合着。昨天,是他趁着卡车司机下车撒尿的工夫,偷扒车上去的,原以为车上怎么也能有一点吃的,可他翻翻发现车上全是一袋一袋的白面,没啥可吃的。后来又搭了一辆运送土豆的车,饿得两眼冒金星的他,啃生土豆啃得直吐酸水。
一辆马车晃悠晃悠地走在大雪地,蜷缩在马车里的弈凯,饿得半死,幸亏车老板是建设兵团的,终于让他熬到了老张所在的解放军农场。
老张刚从边防开会回来,他披着军大衣,风一样冲进办公室。通讯员报告说:“场长,回来了。有个人找你。”老张拍打着身上的灰土,问:“谁找我?”通讯员说:“说是你老家来的,是你侄子。”老张拉着脸,训道:“侄子?瞎掰,我老家没人,我是孤儿,哪来的侄子?”通讯员说:“他说跑了半个中国,特地来投奔你的。”老张一扬手:“去,撵走。哪来的盲流,你都信?傻瓜。”通讯员出门就对弈凯喊:“去去去,滚,赶快滚!”
老张刚出门,只听一声:“张叔!”他回头一看,从马车上滚下一个人,浑身都是白面。老张一看,吓道:“哎呀妈呀,哪来一个白毛仙姑?”
弈凯激动地说:“张叔,我是弈凯!”老张过去仔细一看,惊得大叫,“是弈凯呀?通汛员,他是我干儿子!”弈凯又惊又喜,冲着老张说了一句:“我饿。”扑通一下就晕倒了……
饥渴的弈凯,光是吃就把老张吓死了。“我的乖乖,你这是投胎给饿鬼了?饿成了这样?”弈凯喘了口气:“老张叔,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老张拿出一封信,嘿嘿笑了,“知道你老爹治你呢!”
老张啥也没问,交代警卫员马上去仓库领衣服,顺手批了一张纸条,让弈凯跟着他去。弈凯的眼睛发潮,低着头跟着。
不一会儿,弈凯兴冲冲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军帽,穿着没领章的绿军衣,美得不行。
老张说,“看你来时像个叫花子,这才有点人样儿。穿好了,坐下。”一听让坐下,弈凯说:“您可别来严肃谈话,是不是也让我走?我知道你怕我老爹。”老张说,“我不怕他,我敬重他,他对人是三、六、九等,热得热死,冷得冷死。你别看我跟着他多年,平时不大吭气,我也是有看法呢。这回,我可给他提提意见啦!”
弈凯激动地搂他的脖子:“张叔叔!”老张道:“别乐。给老子提意见之前还要批小子你,你有错!你知道你爸干的是啥活计吗?”弈凯这才承认,“我爸爸是特聪明,是有本事,是个男人,可我就受不了他的暴君,专制,谁都要听他的,我干吗要唯命是从?他说啥我就听啥?我就气他,我偏不听,让你鼻子气歪了,我才解气!”老张摸摸弈凯的头叹气,“你真是个孩子,还要碰很多钉子,摔打多次,才能长大。当年我不也是个傻子,亏了你爹妈的教育!”
蓦地,弈凯克制住自己的眼泪,说:“老张叔,您别说了。”
弈凯生怕他心存顾虑,接着表白没干坏事,说要写一张血书,“您别当我是个累赘,反正我到了这里,不打算向后转,我生死都是您的人了!”
老张看着干儿子,眼里都是欢喜,说:“既然你真没干坏事,我相信你。你别走了!留下吧!”弈凯蹦起来,搂着他脖子亲他:“噢,老张叔叔万岁!”
老张高声道:“坐下。你找这个叔叔不成,这个干爹也不成,他们官比我大,都是当权派,眼下不敢招呼事儿。我官没那么大,也没啥可检讨的,天高皇帝远,不像他们在天子脚下,你找我这个干爹,找对啦!”弈凯忙不迭要马上给瑶瑶写信去。老张喝道:“等等。你给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