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那个病人已经呻吟了三四天了,但都只是在叫痛叫娘,没有嚷到过死。
墨贤不想死,也忌讳别人提及死字。可墨泰这个逆子就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还连说的好几遍呢。
墨贤想想就心如刀绞,是腹痛还是心痛,或者还是痛心,他根本分不清。他不想再看到墨泰那张黝黑而丑陋的脸,尽管那张脸曾经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而被村里人赞叹不已。
墨贤对着墨泰愤怒地吼叫起来:“你个畜生,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不会死,你们谁都别想分走我的田地和山林。”
邻床的老干部把间隔床位的床帘拉过一点点,探头出来,惊诧地看着他们。对面的的两个病号,一个自顾自的呻吟着,另一个也是诧异地朝着他们看。
有护士闻声赶来,惊问发生了什么事?见大家都愣在那里都不说话了,也只得无趣地退了出去,但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丢下一句话说:“这是医院,大家说话尽量小点声。要顺着病人的脾气,不要影响他们的心情。”
墨泰咬咬牙,漠然起身,跟着护士走出了病房。
墨安白了周爱菊一眼,坐着掉起了眼泪。周爱菊却冲他发起牢骚:“你对我白眼做什么?有本事跟他白去呀!跟你这样的男人,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一家子老少都来欺负我母女两个……”骂骂咧咧地负气回了家。
父子俩沉默了一阵后,墨贤又弱弱地问墨安:“他真的走了?”
“他就是故意要惹你发火,让你赶他走的,你又上当。”
“墨安啊,你不能这样想大哥的。”墨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也是一脸沮丧。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墨婉还是要戴着口罩,包着头巾,穿着衬衫,外面还得裹上一件春秋衫,要防风防尘防感冒。
墨婉坐到墨贤床边对墨安说:“你叫墨善把老爸送到这里,是想让他好好养病的。大哥也按你们说的赶了回来,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又提房子的事。我跟你说过,只要我活着,哥就占不走你任何东西。爸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又把他赶走呢?”
“又不是我赶的,”墨安支吾了一句:“是爱菊心急,要我来的。”
“爱菊爱菊,你就不用用你自己的脑子想事的吗?”墨婉难过的喝了口随身带的热水说:“都四十岁的人了,做事还没头没脑的,真是。”
“你来这里做什么?”墨贤见到墨婉,声音温和了许多。。
“我今天来这里拿药的,就顺便过来看看。在门口碰到了爱菊,大概了解了刚才的事。唉…”墨婉本想着说墨贤几句,但又说不出口,这个犟老头也是可怜加可恨的人,她只得问:“住在这里是不是比住人民医院要好一点?”
“都差不多了,每天都还只是挂两瓶盐水,浪费住院费。”墨贤嗫嚅着说:“还不如回家的好。”
“家里哪有这里好?这医院有熬中药的。墨安,你有没有跟医生说过,叫他给开点中药熬来吃吃看?”
“没、没有。”墨安跟墨善赌气,连着几天没来医院,早把这事给忘了。
墨贤说:“我要在这里吃中药干嘛?家里山上多的是。吃来吃去也就是那几种中药,我知道的,不需要在这里买,浪费钱。”
“你还能上山采药吗?”墨婉怕与墨贤分辩多了,他又生闷气,就说:“让我歇一下,再去问问医生。”
对墨婉,墨安也心疼的紧:“我会问的,你身体这么差,还是早点回家吧。”
“我是要赶班车回去的。如果你自己去问,那我就不问了,我现在去拿药。”墨婉又喝了口热水,把茶杯盖拧紧好放到提包里,重新起身对墨贤说:“爸,你在这里好好养着,我过两天再来看你。我昨天晚上着凉了,这躺车坐得很难受,我得早点回家喝药。”
“你快回去吧,”墨贤说:“你本该就是不要来的。”
“要我特地来看你,我也是没办法来的。既然到了这里,哪有不上来看看的道理。”墨善握起墨贤皮包骨头的手说:“爸,你得想开一点,只管养自己的病就好。儿女们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的,别操那个心了,好吗?”
“我也不想啊,可他逼着我分田划地呢。”
“他也不是逼你分家。若不是墨安和爱菊提房子的事,他也不会提的。再说了,墨安,”墨婉转身得对墨安说:“你们也没道理,逼着他现在写给你干嘛?墨善不在,他能写吗?”
“这房子是我的,关墨善什么事?”墨贤听了又不耐烦起来,他觉得墨婉也是偏着墨善,他说:“我的东西,只能留给儿子,你们谁都没有份。”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又不是在怪你,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吧,我也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墨婉不敢再留在病房惹墨贤生气,也不想为了安慰他而继续说着那些违心的话,更不想说的公正合理而让墨安不高兴,毕竟,现在留在医院照顾父亲的,眼前就只有墨安。
但是,墨婉走后没多久,墨安也回家了。丢下墨贤一个人在医院,越想越觉得自己命不长久,悲痛不已。
墨贤好想找个人说说话,但隔壁的“老干部”拉着厚厚的窗帘,有不屑与他这种乡下农民交流的意思。
对面那个依旧死不死活不活的,只顾着呻吟再呻吟,把谁都没放在心上。
再对面的那个女病号,除了上厕所,她也是不会下床多加走动的了。冤枉这病房的空间留着如此宽阔的可以徘徊行走锻炼的场面。
吃过定在医院的晚饭,也没见墨安过来,墨贤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活的悲哀。
墨贤想不通墨泰为什么要帮着墨善说话,也想不通为什么一赶就能赶走他。他其实不是真的要叫他“滚”,他只想发发脾气,让自己作为父亲的颜面可以保持的尽量完美一些。他也觉得爱菊对待墨安的态度有点过分,但他不能对她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因为这个媳妇是莲花一手操办进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