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善在外头接触到的世态越来越多,加上不停地自我学习,不仅在思想上得到了提升,同步拓宽的,还有她的三观。
她认为,现代的社会,虽然势利,虽然物欲横流,虽然什么都要跟钱挂钩,但一个人,若真的仅仅是有个能养活自己就足的这么简单意愿的话,还是很容易得偿所愿的。这个社会,只要是四肢健全,踏实肯干,到哪里都饿不死人,这也是我们活在当下这个时代的好处之一。
“很遗憾,墨蓉把我的参考意见全盘否定了。找的那个小年轻,不仅能当自己的儿子,不仅仅是外地人,不但是穷,还长相极丑,一双贼一样滴溜溜转的眼睛,很明显地败露出他是别有用心:没钱在家娶老婆,在东部这个世人公认的好地方,带去这么个如花似玉又不要一分钱的美女回去,太有颜面,也太有能力的吧。我第一次见到时,就论定他是个没有什么安全感的人,给不了墨蓉后半生的幸福。但是墨蓉看不到,依旧继续纠缠着,听不进我们的劝。再说,这种事情,就算是亲的姐妹,其实也不能劝说多次,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放在别人身上就是正确的。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的只不过是我的换位思考而已,她不是我,是我根本就不会那样做了。”
“你不也说了吗?人不可貌相,或许,他是真爱着二姐的呢?”华雪雁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在心底也排斥二姐跟上外地人。千山万水的,最有钱也买不到有个家人在旁边啊。虽然跟父母少些缘分,但这里有你们这些姐妹和兄弟,亲人到最后总归还是最亲的。何况,他又不会在我们这里买房落户。你说的三条路倒也适合二姐她选任何一条,不过,她有她自己的想法,自己选的路要走,即便走错了,那也怪不到你头上来。你已尽力,无须难过。只是我没想到,你没结过婚,却能想得这般透彻,真不容易。”
“不是我自作聪明地想透彻了,而是这么多现实就在我们的身边发生着,并且还在前赴后继永不间断地发生着。”墨善说:“其实,我才是把生活想的很简单的人。生活的颜色应该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没有那么多的灰色地带留给我们可以不住的旋转游玩或游刃有余。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的个人结果都是一样的死,一样的空,何苦为了这些自己不想的俗念搅得自己一生不得安稳呢。所以,我会说墨安的婚姻,本来就是一桩双方都带有明确目的和执念的不幸婚姻,并非是一件人人指望的好事。既然早就知晓不是好事的事,为什么非要为了所谓的颜面、所谓的习俗,要折腾出那么多的麻烦,折腾出这许多人生苦难呢?”
“哎,你可别忘了,我们人本来就是一种爱自找麻烦的高级动物。”
华雪雁说的没错,这世上的人,的确都是在自找麻烦的活着。没钱的想要钱,有钱的想要更多的钱;有安乐茶饭可吃,又嫌太过粗糙无味;有暖老温贫的毕生条件,却嫌人生太过平淡无奇,不够精彩不够传奇至伟。因此,大家就各怀心思的折腾来折腾去,有的认为是应该的,有的认为是不应该的,应该的人认为错的自然就是那些不应该的人了……这让人绕口也表示不清楚到底是何用意、到底应不应该的,除了这文字上的绕口令,还有这深不可测的人心。绕过来绕过去的,最终连自己也给绕成一脑子的浆糊,辨别不清究竟谁对谁错,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了。
躺在县城人民医院病房部406房3号床的墨贤,就这样折腾着自己想来想去的,想着墨安的老板梦、想着墨安的发财梦、还想着墨安的婚姻,是否都应了墨善所言:相信墨安的话,本就是一种错。
墨善说墨安的梦想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目光短浅,想法幼稚,脱离现实却还比一般人自负。
墨贤想起墨安提前释放回家那年,墨安是真的有过一段日子的安分,那种想要通过自己双手的劳动去获得金钱的安分。
莲花很是相信自己儿子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能力,于是,莲花就又向别家借来五百元给墨安去了一趟当时名声如日中天的浙江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带回一大包五颜六色的塑料珠、节日小灯泡等等的东西,日夜坐在只有18瓦昏暗的白炽灯下穿针引线,把一粒粒细小滚圆的塑料颗粒,连串成一条条挂链一样的装饰品。或将小灯泡镶嵌在塑料链上,做成节日灯饰。说是制作完后,返回市场销售,有一半的差价利润可赚,顺带连加工费也一起自己赚到手,五百的成本翻到一千,然后再从一千翻到两千,两千翻四千……以此类推,用不了多少时日,他就发大财了。
莲花不理解墨安“金字塔”倒向成倍赚钱法的概念,只知道,墨安能够从小成本做起,并学会并甘愿做了穿针引线这种细腻的手工活来养活自己,已经是很难得的“知错就改”了。一个能“知错就改”的孩子,做父母的自然是要拼了老命也得给予支持。所以,她也帮着墨安穿针引线,帮着搞好后勤,煮好一日三餐,让墨安无后顾之忧的朝着自己盘算好了的圆满的赚钱计划缓步前进。仿若自己已经看到了墨安的成功就在眼前,幸福的日子,离得并不遥远。
其实,不要说出直接转折的话,大家也都知道,那只是墨安在监狱里学来的最没有利润可保障的“小生意”。当时,浙江的这些小玩意手工加工业到处泛滥,有的地方甚至每家每户都有人闲在家里做着这些即伤眼睛又赚不到钱的手工活。
而这些不用出门就可以赚钱的“闲人”,大多又是留守在家、也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过着无忧或无奈的日子,实在无聊才愿“捡上十几块买菜的钱”。这类活按工时算的话,每小时能赚到五毛钱的样子,已然是了不起的快速。对于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来说,5毛钱的手工费实在是少得可怜。能积少成多赚上些派工费的,是那些与厂家有关系的直接接了大批加工业务的中间人。那些貌似赚到钱的监狱,也只是得天独厚地利用了基本免费的犯人劳动力才赚上这些“额外”贴补的。这些现实,在里边呆了一年多的墨安,显然已经消息不甚灵通了。所以,他盘算好的“第一桶金”并没有如愿地提回家,提回家的,还是那些已经串成成品却卖不出去的塑料珠子和小小灯泡。
墨安又一次陷入身无分文的处境,他便又一次想到了已到安徽山区工作的姐姐墨善。
墨安的突然出现,墨善倒也不觉惊奇,令她心生不快的是母亲莲花,居然不顾自己年迈体衰,一路长途跋涉,非要护送着早已成年并经历过牢狱之灾的墨安找去安徽。见到墨善后,也不问墨善的自身处境如何,直接用了命令式的口气发话说:“墨善,你得给墨安安排一个好职位,让他自己赚些钱来,也可光鲜的回家过年。”
墨善很是为难的解释说:“做我这行当的,哪有什么好职位?再说,这是私人企业,我也只是一个小职员,帮老板打工的,一个月不到两千工资,赚不了什么大钱可以光鲜的。”
“不可能,”莲花主意已定,不容更改,说:“我听你带我进来的同事说,你在这里是个负责人,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管的,怎么可能就两千块的工资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一个普通的操作工的工资也不止这一点呀,何况你还是个主管呢。是不是你从不提工资,让老板把你当傻子一样累死累活的给她们白干一样?”
“唔……”墨善顿觉无语。抬眼看到对面的同事对她射来满是疑惑又是同情的目光,脸色倏然赤红,不由地恼怒起来,冲着墨安厉声责问:“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游玩的?就穿这么一身的衣服来,也不带被铺棉袄,你们以为我这里的宾馆和游乐园吗?”
墨安的脸也一下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那是我让他不要带来的,”莲花马上接了话头:“我以为你这里什么都会有,这一路上也不好带,所以就叫他不要带多了。至于他的衣服,你这里没有,等下我拿钱,你去帮他买来就是,对他发这大火做什么?”
“是啊是啊,这事好解决,”对面的同事过来按住墨善,说:“领导,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既然来了,你就给你弟弟先安排上班再说。厂里不刚好需要机修电工吗,就让小安去做这事好了。”
“他没有做过这些事,”墨善说:“何况厂里历来规定,不能擅用自己亲戚在一些重要岗位上岗。”
“别理那些狗屁规定了吧,”同事热心地说:“你看看其他的部门,哪个不是连亲带故的?就你一个人,固执又死板的遵守什么乱七八糟的厂纪厂规,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但是……”
“你就别但是了,这事我说了算,”同事说:“我是厂里派来辅助你招人用工的,说难听的,也就是来监督你的。即时专员,也是你的秘书,又是办公室人事主管,有权负责这事。墨安,你过来,先填写一下资料让我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岗位。”
墨安就跟着这人事主管过去,填写好自己的简历。当然,不会笨到连坐牢那事也给写上,但在杭城学的机械工程学历,被人事主管一眼看中,把简历指给墨善看后说:“墨安还是个学机械工程的,比你我的学历高多了呀,你还说他什么都不会,真是。我看,让他跟着师傅学做电工好了,空闲之余,也可以帮机修解决一些机械故障之类的工作。你说好不好?”
“这些你放心,我虽然没实地操作过,但给我一两个月的话,我肯定学的很好。”墨安向主管承诺说:“至于工资,既然是学徒,就按厂里的规定办吧,不要你们领导为难就是。”
“这个好说,”人事主管和颜悦色地对莲花说:“伯母您也别着急,工资的多少,一半看工作岗位规定,一半还得靠自己努力工作的结果。有的岗位也有工资比我们高的,但也比我们辛苦。我们现在的工资虽然没有我们老家那边高,但比起这里的基本标准,已经高出不止一倍了。加上我们单位近几年又是搬迁又是扩建又是老厂安置的,不仅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许多的花费开支也是只出不进的。所以,这几年的工资也都没涨什么。但我们老板人很好,对我们也不错,我们不能只看钱不看人,我们可都是讲义气的好人哦。所以,我们决定跟老板一起同甘共苦,一起度过这暂时的困难时期。看这今年这形势,很快就会苦尽甘来,离我们涨工资的时间肯定不远了哈。所以,墨安的工资暂时不会有你期望的那么高。你就当他在这里做学徒好了,学好了技能,以后随便到哪里都有饭吃有钱赚,也就省得您像现在这般操心了,是不?”
“还是你这小姑娘说话我爱听,”莲花笑着回头对墨善说:“你看人家说的,理是同一个理,你就不会说。”
墨善也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会说话,她很感激那人事主管帮自己解决了一件最是让她为难的事,尽管她是极不乐意身边有亲人一起,给别人一起打工。她实在无法拒绝千里送子而来的母亲的心愿。‘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虽然对墨善来说,没有什么很深的触动,但放在墨安这个弟弟身上去,她还是会有所理解的,尽管那理解中常常会不由自主的带有羡慕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