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热情退却,厌倦了吧。
那时八月十五中秋宫宴刚过,我在宴上因气氛感染兴之所至多饮了几杯,导致之后几日都脑仁隐隐作痛,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哪还有心思操持选秀的事,索性撒手不管,一概都让内务府自个儿看着办了。
那晚我是真喝醉了,连自己是如何回到永乐宫的都记不清,印象中我步履不稳地经过一片月桂林,馥郁桂香反而使我胃里更加翻腾,若不是歆儿扶着我,我只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就在我摇摇晃晃往前倾,几乎要栽倒的时候,一双手臂扣住了我的肩膀,使我直立起来。
身为皇后的自觉使我顿生恼怒,我踉跄半步挣开那双手,回头呵斥道,“放肆!”
只见那个封印在我心底里的人饱含关切地望着我,他的脸和声音一点也没变,连穿着都和以往相似,他才貌双全却至今未娶。
他虽未行礼,却还是敬称我一声“娘娘”。
我眼里泛着泪光,也不知是酒醉难受,还是触动情肠,我方才还怒斥他放肆,此时却是我放肆了,我含着委屈唤道,“周勉哥哥。”
歆儿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眼见情形不对,又不好在这时候劝阻我,以她对我的了解,自然晓得当下她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与其惹得我更加糟心,还有可能把这见不得人的动静闹得更大,倒不如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把把风,别让他人瞧见。
于是歆儿默默地走去望风了,而周勉哥哥丝毫不显得慌乱,神色如常道,“娘娘当心足下,别摔着了。”
我气怒地加重声量,“周予诺!”予诺是他的表字。
他依然神色不变,“娘娘慢走,臣告退。”
我借着醉意拽住他手腕,发狠道,“周予诺,你不配叫这个名字,你既然做不到,就不该许下承诺,你言而无信,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他连一句解释也没有,甚而没有要解释的意愿,想来是无言以对,没什么可解释的吧。一切早已成定局,可他怎能如此平静?他还是我认识的周勉哥哥么?他的心肠几时变得比铁石还硬了?
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极力克制,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到底有没有蕴藏着其他情绪,我只是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起来仍是当初的模样,但他不是原来的周勉了,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周勉哥哥了。
我松开他的手腕,再没什么可说的,仅余一声苦笑,转身走远。
我不晓得他是不是待在原地目送我离开,我不曾回头,从今往后关于他的事我也都不想知道了。彼时我连歆儿都给抛诸脑后,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在此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歆儿说她匆匆忙忙赶回永乐宫时,我正躺在寝殿那张大床上呼呼地睡。
而当晚我事先让永乐宫里的下人们都自去吃团圆饭了,虽说他们不能与家人团聚,但吃点美味佳肴喝杯雄黄酒什么的,也算是聊以慰藉了。我还特别嘱咐道,夜里当值的可晚些来,空闲的只要不给本宫惹麻烦,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因此歆儿回来时,永乐宫里几乎空无一人,就是有,也都在耳房里悄摸地吃吃喝喝,相互取乐。翌日本宫询问,没有一个知晓本宫是何时回来的,又是如何回来的。
只因本宫体恤下人,导致那天夜里的事,至今是笔糊涂账。
但我记得酒醒之后,皇上下了早朝,径直来我宫里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问我是否记得他的表字。
我那时头疼得紧,想也不想便道,“臣妾什么也记不得了。”
皇上似乎很是失望地看了看我,一言不发地走了。我稀里糊涂地说了句“恭送皇上”,便就倒在软榻上打起了盹。
后来歆儿问我皇上为何没坐一会儿就走了,我打了个呵欠道,“皇上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再后来歆儿问我皇上最近为何不常来了,我道,“皇上已然厌倦了本宫,往后怕是不会常来了。”
本宫一向心胸开阔,皇上不来自有不来的道理,本宫从不多问,更不会去查敬事房的记录;皇上来了便好生伺候,即使皇上这两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我也始终如一地恭敬顺从,从不违逆。
选秀结束后,宫中一下子多了二十多个秀色可餐的显贵女子,随后虽是赶出宫了好些,也还有十一个之多。宫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我的日常便是向两位太后请安,以及接受嫔妃们的请安,人多事也多,我这两年倒很少有寂寞无聊的时候。
可如今,皇上对外假称我有孕在身,借此平息了朝堂上的废后之争,等于是给我冠上了欺君之罪,我怎能坐以待毙。
我霍然起身,对歆儿道,“本宫要去恪勤殿向皇上讨个说法。”
歆儿怔忡片刻,垂首应了声是。
我一路昂首阔步地行至恪勤殿前,仰望那匾额上入木三分的“恪勤殿”三个字,忽而踟蹰不前,心里打起了鼓。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入宫三年,竟从没踏足过恪勤殿,回回都是皇上驾临永乐宫,陪我用膳或是留宿,我竟也没想过主动来找皇上。无论是得宠的那一年,还是失宠的这两年,皇上来与不来,我都在永乐宫里等着,等得到也好,等不到也罢,我以为自己只有等待这一条路可走,但其实皇上何曾不许我主动前来了?
我深深呼吸,平复心绪,缓缓走到大殿门前,对一旁的闵公公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