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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退为进 东汉和帝熹皇后邓绥(第1页)

话说这一天,才女班昭因为写《汉书》要到皇家的东观藏书阁查资料,于是跟当时的皇帝,即东汉和帝刘肇打了声招呼。结果这一打招呼,刘肇给她找了个差使。

原来刘肇最近后宫闹家务,皇后阴氏嫉妒,和后宫妃嫔们闹得鸡犬不宁,令刘肇深为烦恼。听说班昭除了在写《汉书》之外,还有另一部关于如何做一个符合标准好女人的书《女诫》也正在撰写之中,于是问了一下大致的内容,觉得他的后妃们如果都被《女诫》洗脑之后,他老兄就可以左拥右抱,安枕无忧了。

班昭看在皇帝面子上,勉强应了下来,其实心中觉得很无聊。班昭出身名门,那位著名的西汉成帝班婕妤,就是班昭的祖姑母,班昭的父亲是史学家班彪,两个哥哥分别是史学家班固和“投笔从戎”的名将班超。后来因班彪班固先后去世,《汉书》还没有完全编成,而班昭主动请求让她来完成《汉书》的写作。

以女子之身,来参与史书的撰写,亘古未有,更何况是本朝汉家历史的书写,从这一点来说,班昭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才华和自信的女子,“柔弱”一词与她无缘。能得到皇帝亲自点名将本朝历史交给她来书写,让本朝大儒马续、马融、玄学家郑玄等人拜在她的门下跪听教诲,出入公卿之门,班昭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也与她在《女诫》中所倡导的相去甚远。

班昭这一生才高望重、挥洒千秋、荣誉滚滚、恣意而行,她的丈夫曹世叔死后她没有再嫁,不为别的,只为雄飞已久,焉甘再度雌伏。当然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自然成为女儿们的榜样。然而班昭这一生经历世态炎凉,自己早已经修成金刚不坏之身。但是她却是修史的人,知道自有文字的历史以来,女性的地位一天天被扼制,她能够这样自在,是各方面的综合因素所造成的。丈夫的早亡、母族的强大、自己的才气还有足够的运气,才能使她可以这样潇洒一生。而她的女儿们没有她这份才气手段,想要学她这样任性妄为,却没有这个资本,只怕在这个社会里会处处碰壁甚至粉身碎骨。本着一颗慈母的心,班昭想着女儿们如今才不过十几岁,人生观还没有定型,企图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矫枉过正地给她们重新洗脑,希望使她们可以扳回一点适应现实社会的心境来。于是,她用夸张的手法,写下了这本《女诫》。《女诫》对于班昭来说,那真是一个历史的误会,那原是个家庭特殊读本,怎么晓得后来成了千秋万代的必读书了。班昭若是知道后世竟然会把她这本书变成压制女性的凶器,一定要申告那些道学家盗用她的名义。

所以当班昭听到刘肇居然要她进宫教后妃们学习《女诫》时,只觉得可笑无比,但皇帝的面子不能驳,只好再加点要求说要她来教可以,内容由她来定,除了《女诫》之外,还要教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等。

当然身为宫中后妃,最重要的职责是讨皇帝的欢心,这些妃嫔学生的心中恐怕更注重的是化妆的技巧、肌肤的护理、发型的梳理和衣服的搭配,又不是要考试升级,学这些天文历史做什么?老师马虎地教,学生敷衍地学,混过一段时间也就算了。但是班昭却没有想到,这次客座讲课的宫妃学生们中,却有一个不同一般的妃子,她就是刘肇的宠妃贵人邓绥。

邓绥是刘肇的新宠,正因为后宫有邓绥的存在,皇后阴氏才会恨得咬牙切齿,摔摔打打,弄得后宫鸡飞狗跳,令得刘肇焦头烂额,班昭才会被拖来紧急开办提高素质特训班的。

阴皇后跟邓绥说起来还是亲戚,阴皇后出身于光武帝刘秀之后阴丽华的家族,而邓绥的祖父是东汉开国功勋太傅邓禹,父亲邓训,母亲是阴丽华皇后的堂侄女。

阴丽华是著名的美女,当年光武帝刘秀在未做皇帝之前看到了阴丽华,惊为天人,说了这么一句名言:“做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想当年阴丽华凭着美貌和温柔,打败了出身豪族的皇后郭圣通而入主正宫,荫及家族。而今,刘肇的皇后阴氏和贵人邓绥,则都多少因遗传到了阴丽华的美貌而得宠。

阴皇后和邓绥同龄,在刘肇十四岁时,都作为六宫候选之人进入名单,不料此时正好邓绥的父亲忽然病故,邓绥守孝三年之后,才重新进入宫中。

就在这三年之中,阴氏已经以她的美貌和才华得宠于刘肇,阴氏和邓绥既属亲戚,深知邓绥的美貌和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若是进宫必是强敌,因此阴氏家族内外活动,赶在邓绥进宫之前让刘肇先封其为皇后了。

这对于邓绥及邓氏家族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邓绥的美貌,尤在阴氏之上,《后汉书》中说她入宫之时“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立刻把阴氏压了下去。而且邓绥从小早慧,据说她六岁就读史书,十二岁精通《诗经》、《论语》,喜欢看典籍,专门爱和兄长们进行学术辩论,对于针织女工等女孩子们应该学会的事却一点也不感兴趣,惹得她母亲发牢骚说“你想做女博士吗?”她的父亲邓训也从来不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还喜欢和她一起商议事务。

因此,虽然晚了阴氏三年入宫,但是邓绥却仍然有着极为强烈的自信,自己是胜于阴氏的,就在邓绥入宫之前,甚至在邓氏家族中已经有了关于邓绥的一些奇怪传闻。

就在邓绥第一次被选入宫之前,邓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以手抚天,还抬头饮用青天上的钟乳。这个怪梦立刻被解释成“帝尧曾梦攀天而上,商汤也曾梦登天而食,这是帝王之兆”。家中又找了相面人看她的面相,又被解释为“成汤之格,有主理天下之份”。不过古代这种释梦相面都出自本人发迹后的自我追述,真实性有些难料。但是入宫之前,邓绥的叔叔邓陔曾特地秘密地告诉她:“据说活千人者,子孙有封。你爹邓训当年修石臼河,救活数千人。所以我们家一定会降福的。”又说:“你祖父(邓禹)说过:‘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其后世必有兴者。’”

背负着“振兴家族”、“帝王之相”这样的殷殷重托,和自小到大在家人宠爱和文章才华中养成的自信心,邓绥做着一国之母的美梦,踌躇满志地即将入宫,却在这个时候因为父丧而守孝三年,三年期满,等她再次准备入宫时,皇后之位已经属于阴氏了。

第一仗,她连照面都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邓绥进宫,很快就得到刘肇的宠爱。邓绥身材高挑举止温柔,和娇小而泼辣的阴后恰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帝老兄喜新不厌旧,左拥右抱甚是快乐。

但邓绥的烦恼也从此而来,阴后独宠三年,脾气已经随着地位一起上升,忽然横地来了个第三者,分走一半的爱情,如何能够不气?仗着人头熟地位高,明里暗里穿小鞋使绊子飞刀冷箭放了不少。后宫的美女们一来是多了竞争对手,二来是有皇后撑腰,也一齐排挤于她。可怜邓绥从小到大人见人夸,怎么忽然间站不是坐不是,总之是左右不是人,在皇宫中处境艰难。就算向刘肇哭诉,可她虽然身为刘肇的新宠,却也没有到了刘肇不管啥事都完全袒护她到底的程度。

邓绥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初初离开家庭,遇上这种职场欺负新人的环境,真是适应艰难痛苦不堪,甚至苦于无法表述,咽泪装欢,却正是在这个时候,遇上了班昭。

这时候班昭五十来岁了,邓绥的年纪正和她的女儿差不多大,但是温柔好学,远胜于她两个任性过头的女儿。她在后宫教学,大部分妃嫔包括阴后在内,基本上没什么心思放在学习上,唯有邓绥能够和她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若不是身份有别,班昭险些要叹一声:“你简直比我的女儿更像是我的女儿。”

两人的感情,很快就沟通到可以交心的程度,班昭知道了邓绥的处境。当时纸张尚未发明,人们读书还要靠竹简,一本书可以堆上一间房子,能够看上一两本书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够得班昭这样一个精通历朝历代宫廷争斗的史学家相助,对于邓绥来说,犹如在茫茫荒野中,是凭本能探索,还是手持最全备的装备一般的巨大差别。

当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班昭同样也给阴后上过课,可是两人硬是擦肩而过毫无缘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班昭对于邓绥的烦恼并没有给具体的指点,只是意味深长地把刘肇请自己入宫教学的目的说给她听,并把《女诫》这本书拿给她看。

书,人人会读,有人背死书而有人读活书,如果有人凭一本《易经》可以练成武功高手,那么自然邓绥也可以将《女诫》解读成后宫生存攻略。当邓绥知道刘肇曾经在看到《女诫》时感叹:“如果我的后宫人人都是遵守《女诫》的人该有多好!”那么没关系,符合刘肇先生审美标准的新一代《女诫》标兵将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后世,中国有一位叫寒山的和尚问一个叫拾得的和尚:“今有人侮我,冷我,笑我,藐视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诡谲欺我,则奈何?”拾得说:“子但忍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他,装聋作哑,漠然置他,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

同样,外国也有一个名叫耶稣的宗教宣扬者对他的门徒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送上去给他打吧!”

当然,初听到这种论断,会觉得很蠢而不可思议,但是真正领悟到这一点,你将获得巨大的成功。追随耶稣的信仰者已经遍布全世界,一个叫甘地的人成了印度国师,寒山拾得也成了千古高僧。

邓绥虽然没有这么大的成就,也许她领悟得还不够深远,但就以她所领悟到的那一点,已经足够她受用终身。对于邓绥来说,这并不难,她原本就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在她五岁的时候,她的祖母要亲自为她剪头发,由于老眼昏花,剪刀把小姑娘的额头弄伤了,可是小姑娘一声不吭,事后才说:“祖母因为爱怜才为我剪发,我如果哭喊,就会使祖母内疚伤心,因此我才忍住了。”这种善解人意的天赋,使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倍受家人的宠爱。只不过这种自我克制体贴他人的行为,对亲人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但是面对一个对你有恶意甚至有过恶行的人来说,如果思想上没想通的话,真是很难表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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