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开始时,罢课运动渐渐平息了,一切又恢复正常。有些愤世嫉俗的人认为,六七十年代的骚动和抗议,和人们对林迪舞[2]的抵制一样,都没什么意义,这次的罢课运动并没有改变他们的这种想法。那些年被披露、被发现、被讨论的事,深深印在人们的脑海里,影响着我们的思想。不过,我并不指望哪天我从海滩开车回家时,会听到广播里宣称这里已经是人间伊甸园,当然,如果是在任总统谋求连任时这么说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那晚,瓦尔在她家的晚宴上和格兰特分手了。她厌倦地说:“老天,我都四十岁了,还在干这种事情!”令她恼火的是,她和格兰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彼此没有感觉了,可他们却听之任之。“他真的很怨恨我——原因很多。他想找一个稳定的、总能陪伴他的伴侣,来抚慰他那受伤的灵魂,可我不愿意。但他却也不离开我,只是在我身边抱怨,在床上也表现得很无能,而且总是说一些无聊的话题。而我,只希望他陪伴我,大家在床上床下都能开开心心。可是,从——哦,老天,从我搬离公社开始,和他在一起我就不觉得开心了。可是我并没有分手,并没有结束这段关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养成了这种令人丧气的习惯。当我不再需要他之后,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也更开心了。我这才发现他在我心中是一种责任,就像一条每晚都得牵出去遛的狗。天哪!我是怎么了?”
“不只是你,”伊索安慰地说,“艾娃和我也是这样,我们很早之前就发现在一起已经不再开心了。可即便这样,我们分开时,我还是会不知所措。至少你不会。”
“我和格兰特的关系没有你和艾娃的关系那么亲密。你们是真的爱对方。我们只是彼此喜欢而已。”
“那我呢?”米拉闷声说,“我更可怜。我和一个男人结婚十五年,但我可能在认识他六个月后就不再爱他了。”
“你有孩子啊。”伊索说,她总会想着法安慰别人。
“这件事我想过很多次——你明白的,自从我和本在一起后。一开始我真的想保密,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就够了。”
“我们注意到了。”伊索咧嘴一笑。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当我确定我们真的彼此相爱之后,我就好想像流行歌曲里唱的那样,站在屋顶上喊出对他的爱。我想和他面对全世界宣布,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是相爱的,我们在一起了。不是为了炫耀,只是出于,嗯,快乐,以及亲密无间的感觉。就好像你有了一个新的自我:一个是米拉,一个是和本在一起的米拉。你会希望全世界都承认这一点。那是一种心灵相通,一种新的情感上的合二为一。我知道,接下来,你会希望那种身份合法化,你也希望获得一种合法的身份。于是你们就结婚了。你们举行了婚礼,盖了公章,人们就会把你们看作一个联合体。可再以后呢,你——总是女方——就会失去她的自我,而男人通常不会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一旦你有了这种联合身份,一旦它存在于社会上,你就很难摆脱它。”
瓦尔耸了耸肩说:“我和格兰特从没有过那种关系。”
伊索笑着说:“谁能跟他成为整体呢?无论到什么地方,他都是阴沉沉地来,又阴沉沉地走。而且他来来去去都是独自一人。”
“那是因为他一直生我的气,怪我不和他一起住,不陪在他身边。”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和他分手呢?”
瓦尔有点儿恼了:“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明白这点!”
但是仅仅一个月之后,就见瓦尔和另一个人同进同出。大家议论纷纷。她的朋友照例平静地接受了,什么也没说,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会惊讶。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尽管他才二十三岁,而是因为他的性格。在哈佛的那年,他已经因为疯疯癫癫而小有名气。
塔德高个子、白皮肤、金头发、蓝眼睛,长相十分英俊。他也是一个极其古怪的人。他身材瘦削,别人跟他说话时,他的眼神会四处乱瞟。他和安东一样,都在政治学院,但大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去学政治。他是和平小组的一员,但是不常露面,开会时总是坐在后排,很少发言。偶尔发言也总是语无伦次,大家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有几位女学生能理解他,对他很尊重,也颇有好感。偶尔有人议论他时,她们还会维护他,说他善良、敏感。这对安东和他的同学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们把他受女生欢迎归结为他长得性感。其实不然,他的美是天使般的美,和他的身体不太相称。你不会把他和性联系起来。瓦尔说,他说话语无伦次,是因为他太敏感了,对人们的脆弱很敏感,害怕伤害到他们,所以努力在不冒犯别人的前提下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不是因为害怕别人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不想伤害他们。“他不适合这个世界,”她总结道,“由我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儿滑稽,但他确实是个品性高尚的人。可那些扬言要去东南亚救死扶伤的男人,真正高尚的却他妈没有几个。”她一脸蔑视地补充道。
一天晚上,在开完一个长会后,瓦尔从学生宿舍里出来,刚走下两级台阶,就发现塔德站在楼门口。一开始她觉得他是在等她,可后来又觉得不是,于是准备离开。
“我能和你谈谈吗?”他说得很快,她没听清楚,可她还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他看着她,眼里闪着光芒。“我以前也不相信。但那个比喻太贴切了,”瓦尔后来对伊索和米拉说,“他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
他吞吞吐吐地说他很欣赏她在会上的发言,想进一步了解她。她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他可能觉得,我是那群人里少数认真听他说话的人,所以想对我略表感谢吧。他可能想要同情和支持。他可能眼看着就要溺水了,于是把我当成了救生衣。他也可能带着性的目的——但看上去又不像,因为他是那样手足无措、不谙世故,丝毫没有装腔作势。这一点我很喜欢,但这样一来,要读懂他就更难了。反正当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谢谢,我觉得你的发言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