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习惯,她仔细洗了洗手,又梳了梳她那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她往后退一步,借着厕所里明亮的灯光照了照头发。头发的颜色看起来有些特别。自从去年她不再染发,新长出的头发不仅越发灰白,还带有淡淡的耗子毛般的棕褐色。所以她又开始染发,不过这次的橘色似乎有点儿太重了。她凑近镜子,又检查了一下眉毛和一小时前刚涂的蓝色眼影。妆容都还完好。
她又后退一步,试着让镜子照到自己的全身,可未能如愿。自从改变穿衣风格后——也就是进哈佛以来——她就无法在镜子里完整地照出自己。她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体的各部分——头发、眼睛、腿,可是这些部分就是没法相互协调。头发和眼睛还算相配,嘴巴却很别扭。在过去的几年里,她嘴唇的形状改变了。两条腿看起来还不错,但配上笨重的鞋子和百褶裙却又不好看了。上身太胖,而腿又显得太细,尽管她的体重还和十年前一样。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涌上来,急忙转过脸去。已经来不及烦恼了,她缓缓地向镜子转过脸来,并不去看镜中的自己,只是掏出口红在下唇勾了唇线。她的眼睛什么也不看,只是盯着自己的嘴唇。然而,她还是能看到整张面庞,一瞬间,她心中满是酸楚。她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墙上,而后想起自己是在一个满是别人细菌的公共场所,便匆匆起身离开了。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楼梯一共有三段,陈旧不堪,吱嘎作响。因为女厕所是在这幢楼建成很久后才加上的,所以位置才会如此不便。这所学校原是为男士所建,听人说有些地方女士还不得入内。于是她就想,怪了,这是为什么?既然女人如此微不足道,还有谁会费尽心思把她们赶出去呢?她到走廊时有些晚了,走廊里已空无一人,也没有人在教室门外闲逛了。十分钟前还在这里的那些空洞的眼神、木然的面孔和年轻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踪影。正是这些经过她却对她视而不见、全然漠视的眼睛,迫使她躲藏起来。他们让她感觉自己是个隐形人。你明明有一具有形的躯壳,而别人却看不见,那无异于死亡。人皆有一死,走进教室时,她不断地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