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天下,就一定是该委屈自己吗?”方轻尘的声音还是平淡,带着一点诡异的好奇。
赵忘尘愤怒已极,吼叫起来:“为了天下,委屈自己一点,又怎么样!”
冷月从云层中破出一瞬,正照亮方轻尘奇异古怪的脸色,
再次笼罩的黑暗里,方轻尘漠然道:“是啊,又怎么样?”
赵忘尘气得都喘起来了:“他们本来就有真情在,一切都可以很好。就算萧小姐心里有些不安定,时候长了,也可以淡忘。你却偏偏要提起来,偏偏要让她不快活,为什么?”
方轻尘终于笑了,语调冷酷而凉薄:“我自己不快活,凭什么要让别人快活?”
赵忘尘目瞪口呆望着他:“当初是你劝萧晓月原谅卓子云地……”
“因为当时她有用。现在,无论她爱不爱卓子云,愿不愿嫁卓子云,最终萧远枫和卓凌云一定会促成这场婚事,哪怕是用强。所以,现在,她地心情想法,已经没什么要紧。”
“你,你……”赵忘尘情不自禁后退两步:“你还是不是天下人说的那个忠义无
厚宽和的镇国方侯?”
方轻尘笑出声来:“天下人喜欢造哪种他们自己需要地英雄幻象,我管不着。我装圣人实在装得很累。”
赵忘尘脸色苍白:“你,你就不怕被揭穿……”
方轻尘几乎想要大笑:“揭穿?谁揭穿?你以为我会那么不小心么。今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三个。事关萧晓月的闺誉,此事一旦传开,没有人会同情她,只会责难她不识大体。不肯为天下牺牲。所以他们两个是一个字都不会对人说。而你呢?你打算自己满世界去传扬?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赵忘尘双手握拳,良久才问:“你……都是假的吗?那些敬重你,爱戴你的人,都是被你骗了吗?你地英雄了得,你地忠君爱国……你……你对那些随时肯为你死的人,是不是也象对萧小姐一样,根本不在意,利用完就抛弃,高兴起来还要踩上两脚!”
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到最后已语不成声。嘶声问:“是不是?!”
那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俯身下来,将脸凑在他的眼前。离得这么近,黑夜中,他也可以辨认出他的脸上,已经重又浮现平时那种温和儒雅,却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伸出一只手。极轻极柔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是。”
赵忘尘始而一震,复而全身僵木。然后。前方的那人轻轻一笑,转身离去。黑暗里,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白,刺眼刺心。
夜风拂体生寒,一朵小而飘零地花。轻盈地在眼前飞舞。赵忘尘无意识地伸手托住飞花。只觉那柔软花瓣间,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最初,那人在树下花间饮酒。不知有几许落花在身,在他起身一路行走时,群花纷纷飘坠,独这小小一朵,不经意间粘在袖子里,竟是一直没落出来。直到刚才那人抬手拍他的肩头,花儿才飘飘落在少年的肩上,转眼被夜风吹起。
低头定定看了花瓣良久,少年红着眼,咬着牙,一张手,看着花落尘埃,然后一脚重重踏下。
所有的美丽,转眼染尽肮脏污泥。
方轻尘!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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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赵忘尘之后,阿虎成了第二个胆敢闯进方轻尘房间的人。
少年地脸色一片铁青,怒视方轻尘:“小姐昨晚哭了一夜,白天关了门不见人。幸好要成亲了,卓子云和她不能见面,我又用她怕羞替她挡了很多人,可是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了!”
方轻尘漫不经心问:“那又如何?”
“小姐本来很快活,你却害她成了这样!你若不解决这件事情,让她重新高兴起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要和你拼命!”
方轻尘也不笑他大言不惭,只淡淡说:“她自己自欺欺人,我不过是让她不能再继续骗自己而已。”
“她自欺是她愿意,与你何干?”性情憨直的少年,怒视着与平凡地他有如天地之别的男子:“那对她好,对萧卓两家好,对天下人都好!你何苦让她不快活?她现在还能有别的路走吗?”
“那么,这样,对你好吗?”方轻尘微笑,神情邪恶如同引诱凡人的魔鬼:“你就欢喜吗?”
少年平静地回答:“她好,我就好。她欢喜,我便欢喜了。”
那许许多多旁人以为极复杂极微妙,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就这样平平一句,已经说完。
方轻尘怔了怔,望望他,忽地轻轻一叹。
无所求,所以没有求不得之苦。不在意回报,所以才可以倾力至此。如此一个平凡地少年,才是真正知情懂爱之人吧。
可惜他是方轻尘,他生性冷酷自私,他苛求太多,所以他贪嗔爱恨求而不得,不得不品尝这人间七苦。
在那个夜晚,在他心境最黯淡之际,那样一个迷乱地待嫁新娘,撞到眼前,生生挑起他所有的恶意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