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劲节终于不再笑了。
不管身处什么劣境,他都不在意。不管面对什么难关,他都漫不经心。然而,这一刻。他到底,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不知是傻还是蠢,这样固执地,自讨苦吃地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事。
抛开富贵,不计得失,不论毁誉。不问成败。他也曾是天子身边近臣,却只为了想替百姓做点事。官被贬得越来越小,最后做个七品县令,替人平冤决狱,挺身担当,却还被官员和百姓都视做贪墨之辈。
这么多的委屈,这么多的冤辱,他也从容对之,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平,官职一迁再迁,一贬再贬,他的反应,不过是在每一任上,尽心尽力,做好所有份内份外的事。
他从不曾因自己地得失遭际而心有挂碍,更不曾因为任何阻碍打击而改变志向,如今,却只为了,一个朋友受到的屈辱,如此愤怒,愤怒到甚至要把他多年的理想,多年的努力,就此轻掷。
风劲节叹了口气,轻声道:“东篱!”
卢东篱怒目望他,在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劝慰之前,冷冷道:“我决定了。”
他决定了,风劲节应该是那个穿着华贵的白袍,依红偎翠,饮酒作乐,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自由之人,绝不该困身于这永远弥漫着烟雾油污的伙房,受这等屈辱。
风劲节再次叹气,就算是他,也不敢在这个固执书生如此盛怒时去劝他。
他只得苦笑:“好好好,你决定了就好。只是,你总不能现在顶着这张脸去见他吧,太不在体统了,更何况……”他把声音压到只彼此可闻“万一他动了恶念,害了你的性命,全天下的人,可还以为钦差大人已经离开了呢。你真要找他,等明天回去带齐全部人马,大锣大鼓弄得路人皆知地回来找他。这样,他才不敢妄动,现在嘛……”
他抬头望望外头的天色:“天也晚了,你先住一夜吧。明天你想干什么,都由你。”他扭头又对王大宝吩咐道:“大宝,你们几个兄弟委屈一下,挤一晚吧,给我腾个空房间出来,今晚我们老朋友要一起抵足而眠,聊上整夜呢。”
他现在是最低等地伙头兵,当然不再有单独的房间,要想安静地和卢东篱说话,就得要别人替他腾房子了。
好在,下层地士兵大多敬仰他,就算贬了他到伙房,也没谁真敢对他呼呼喝喝。就算是伙房里头,上至管事,下到烧柴的,其实也没谁真敢叫他干活,倒是他自己不肯闲。被贬到伙房地第一天,全军上下还在替他担心呢,他已经笑嘻嘻换了衣裳,拖了伙房里手艺最好的师父教他烧菜。
他做人的规矩,从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他可以是最好的商人,最奢华的富豪,最神奇的将军,也曾做过最了不起的神医,最博学的翰林,最无敌地元帅。
不过说到做饭做菜的手艺,他倒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夸耀地,经此一事,人家为他难过,他倒欣喜,乘机又学一门本事,以后自夸的时候,可以给自己加上名厨这一封号了。
卢东篱为他心痛入骨,他自己其实是真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也知道象卢东篱这样的君子,自己受了委屈倒无妨,最见不得朋友受屈,忠良被害,碰上这事,必是要挺身而出,大大发作一番的。他就是怕卢东篱气得不管不顾闹起来,所以才故意不见卢东篱,只想拖到他离开算了。没想到,这迂夫子居然聪明了,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当官时,常这么化了妆去微服私访。前脚钦差大人走了,后脚居然直接就出现在厨房里。
此刻他也只能想办法先将卢东篱稳住再说。好在厨房里本来就忙碌嘈杂,他说话的声音又刻意放低,倒是不虑被人听了去。
而王大宝等士兵们都敬他若神明,腾房子的事,自然也是吩咐一声就行的。
第四部 风中劲节
第30章真相
劲节还要忙厨房的事,只得先把卢东篱劝出来。王I弟一商量,不止是腾出一间房,而是替他们腾了整个院落出来,照王大宝的话说,就是:“卢大人,这地方够宽敞,你就是和将军在这里一起拍着桌子骂某些混帐的娘,咱也保证,没别的闲人能听得到。”
卢东篱在院子里闷闷地等了半晌,到了晚上,风劲节才带了几坛酒,几盘菜回来了。
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把酒菜摆开,他笑道:“在伙房做事,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偶尔可以假公济私,自己开小灶,吃得比我当将军时还好呢。而且当将军的时候要以身作则,不能喝酒,当伙头军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偷点儿酒喝,天不管地不究,别提多自在了。”
他笑着替卢东篱斟满了酒:“来啊,尝尝我的手艺。”
卢东篱一语不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不必劝我。”
“我没打算劝你啊。”风劲节笑着陪饮了一杯:“忠心耿耿替国家做事,却受到这样的苛待,换谁能不生气。你要能把我从苦海中救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你自己,就这么放开,你甘心吗?”
“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国事颓废至此。见不平而不可诉,遇不公而不能究,反要迎合权贵,逢迎奸党,这种日子……”卢东篱愤然又饮尽一杯酒。
“是啊。”风劲节拍着桌子喊“我是打了胜仗地将军,却被整治成这样,而举国军队,又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样,功劳被上司抢光,还处处受到压制呢。”
“我一心一意,想为百姓做些事,可是却只有三分的精力可以办事。另外七分精神要忙着四处做好人,忙着应酬大小官员,忙着讨好所有人,我……”卢东篱眼中有的不知是醉意还是悲意。
风劲节一边陪着喝酒,一边陪着骂街:“看看我们国家的防务都成什么样了,举国上下。几无可战之兵,可用之将,我到了这里,费了多少心思,才勉强把城防搞好一些,把军队训练得象话一些,不过,算了,迟早要被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元帅把这么点可怜的家当全败光,我不如早早地离开。眼不见为净罢了。”
“国无强敌而国恒亡,古人之言。确有至理。”卢东篱惨淡一笑“我们的国家太久没有受到外敌的侵扰了。君臣全不思危,施政随心所欲。但见己身之利。不见百姓之哀。表面上,国家仍是太平安然,其实积弊已深,一旦暴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