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栓见她沉下去的面容,有些担心,“沈医生,该不会……真没办法吧?”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办。
他没有刀哥那样的人脉,在出来之前,刀哥还给他列了一个名单,说如果有难就联系上面的人,他今天上午出去跑了一上午,别人一听说刀哥如今在公安局里要判罪,没一个人敢出来帮忙。
他知道现在闫芳英还有得救,他也想治好她,但,实在是没办法。
还好刀哥在昨天办事之前就把闫婶送进来住院了,不然靠他来找,肯定没人敢接手。到时候别说治疗,就连医院都进不来。
沈润秋看了一眼闫芳英,见她虽然漫不经心,可刚刚的话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一些,于是她把二栓叫了出来,在医院的镂空走廊扶着栏杆,望着住院部来来往往的患者、家属、医生,忽然有些感慨。
“办法有,但找到开刀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手术复杂程度太高了,对于外科医生的要求那不是一般的极端。
胰头癌,或者whipple手术的另一适应症十二指肠癌发现一般都很晚,这时候的病人已经出现恶病质,就算能找到人做,那么做完手术的存活时间也会低于不做手术。
闫芳英是个特殊病人,她确诊早,现在的癌细胞很有可能还没发生扩散,手术之后的存活率比起那些晚期病人肯定是要高不少的。
“大概三十年前,京城的曾教授成功完成了国内第一例whipple手术,但是之后并没有很多医生敢去挑战高峰,现在国内能做这个手术的人,我猜只有十几个人。”
二栓的神色暗淡了一些。
全国只有十几个人,那他得找谁才能联系到那些医生,还能让他们肯冒着风险来做?
恐怕刀哥都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他一个农村人才进城几年,别说认识专家教授了,就是认识他们工地的队长都没那个门路。
“这手术越往后拖,癌细胞扩散的可能性越大,说实话,这样一个早期就能诊断的患者是非常少见的,她有很大的机会。”
沈润秋迎着风,发丝随着飘扬,她俯视着下面人们出出进进,心里杂七杂八想了很多。
“沈医生,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二栓有些感激,他们之前对沈医生那样做,她还肯给自己说这么多。
这些东西他上上下下问过很多医生,但他们只说不能做,却不说具体难度在哪里。这叫他忙得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沈润秋给他点了一条路,虽然这条路不太可能达到,但总归是明白了问题的纠结所在。
二栓回病房了,带着一点落寞。
但他并没敢在闫芳英面前表露什么难过,而是持起笑容,对着那张干巴巴充满期待的脸道:“闫婶,刚才沈医生和我说了,京城那边有专家能做这个手术,说您诊断的特别早,治好的概率特别大!”
闫芳英见他轻松的表情,也是相信了他的话。
她激动地红了眼眶,“这……沈医生真是个好人啊!”
二栓点点头,心头泛起一阵酸苦。
…
沈润秋在台上吹了很久的风,余泽就站在她身边,白大褂的衣角也是被风翻飞,感慨道:“世事无常啊。”
“沈老师,我现在对医生这个职业,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了。”
沈润秋望着远方缓缓降下的落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他这番感慨便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有些最痛苦的真相需要从我嘴里说出来,看到他们本来充满希望的目光一下子暗淡,我不能接受……沈老师,你知道吗,这就像给他判了死刑一样,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他凭什么就要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这两个月我在急诊学习,看见那些刚来的时候好好的,结果隔了一天再来看,他那张床空了,再一问,病人已经不在了。还有那些明明有希望救下的病人,病情突然就恶化了,只能看着他生命一点一点逝去……这是对医生的一种凌迟。”
“你说得对,确实是凌迟。”沈润秋不禁想起自己的过往,“我在刚刚踏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你选择医生这个职业,就必须要有接受生死的能力,医生的一颗心,就是要经过千刀万剐、千锤百炼之后而依然坚挺。你要给予你的患者信心,如果你都垮了,那你的病人还能相信谁呢?”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因为我们始终在人性和理性之间横跨,理性过头无法与患者共情,而太多的共情就会像你现在这样,痛苦不堪。”
余泽望着那个立于风中,表情仍旧淡漠,但是眸间却透露出一丝沉稳的沈老师、沈医生。
他想,这大概就是一名外科医生最理想的状态吧。
她足够理智,心理强大到能给患者筑起高墙。但是在这坚强的外表之下,是否也会有心灵深处的一丝共情?
“你回头再路过肿瘤外科,就去找闫芳英复制一份她的病历,我想想办法。”
沈润秋留下这句话,走向熙攘的人群深处。她裹紧衣服,许是暮秋的风有些刮人,也许是在住院之后身体虚弱了不少,背影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此刻,在余泽看来,这个背影充满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