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红说:“你瞎说,不是你。教导员正要整你呢,说是我好啦。”
大许不干,他是个诚实的人。我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来:“要是人家看见了,问是谁弄的,就说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不知道谁干的,这样就谁也不用承认了。”
大家都同意了。可是傍晚收工时,那片席子就被上场摊稻谷的人发现了,而且教导员马上就知道了。他急如星火地赶了来,逼问我们这是谁弄的。我们当然说记不得了。可是他怎肯善罢甘休!他把我们挨个逼问了一通,让我们仔细讲一遍当天下午的活动,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讲,尤其是盖席子的过程,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讲。不知他们感觉怎么样,反正在教导员逼我的时候,我觉得手心出冷汗,舌根发硬,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我讲完了以后他盯住我说:“你热爱毛主席吗?”
我说:“热爱。”
“好。你再讲一遍,是谁用刀削下席子的那个角的?”
“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也许席子本来就缺一角。”
他瞪起眼来说:“真的?有人反映,那些席子本来是不缺角的,一个缺角的也没有。你再想想。”
我流着冷汗说:“我不记得有谁拿过刀。也许是折了以后撕的?”
他眼睛发出亮光:“对,对,是谁?”
“不记得是谁,我没看见。”
他冷笑着看着我。
他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屋里,忽然心狂跳起来。也许这真是犯罪行为?我的做法是革命的吗?我对得起毛主席吗?一想到这个,我的心脏都要冻结了。
正在这时,我又听到教导员在隔壁房间里咆哮:“就是你干的!你这个小狗崽子!我一猜就是你!你坦白吧,坦白了宽大你。不然要判刑的!”
啊呀,原来是在审问大许!
教导员吼了半天,大许没理他。他把大许轰走了,又把邢红叫了去,对她也像对我一样说了一气。邢红回答得很干脆:“我记不清是谁撕的席子了,很可能就是我。”
教导员说:“你再想想。”
她说:“实在想不起来。要是你一定要找个承担责任的人,就说是我撕的好啦。”
教导员吓唬她:“这是个政治事件!撕毁宝像是反革命行为!”
“我们是无意的。”
“谁知有意无意。你知道犯这个罪要怎么处理吗?”
“不知道。”
教导员气得直咬牙:“你这种态度……哼,不用上纲,本身就在纲上!你回去考虑吧!”
第二天,教导员宣布我们三个人停工,在家写交待。让我在宿舍里写,大许在办公室,邢红在会计室。还好,没派人看着我们。
我坐在宿舍里,心里好不凄凉。说实在的,让我停工交待可把我吓坏啦。我倒不是热爱劳动到了这个份上,实在是吓的。要是教导员背地里骂我,说我是流氓、坏分子,我也顶多是害怕一阵。这一不让我下地,可就和群众隔离开了。我只要能和一般人一样吃饭睡觉干活,就会觉得心安理得。这一分开,我,我,我成了什么啦?我为什么一下子就成了这么一个需要隔离的人?想着想着我就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就着这股心酸劲就写起来了。啊呀,提起这份检查我要臊一辈子。我写“敬爱的教导员”,还说我出身工人家庭,对毛主席是忠的,对领导是热爱的。又说自己工作一贯还好,受过教导员表扬等等,写了一大堆摇尾乞怜的话。后面说自己在宝像这个问题上粗心大意,一时疏忽,没有看清谁撕的,心里很难过,“心如刀绞,泪如泉涌”。最后是说要在今后的工作中将功补过,等等。还算好,我没把大许给卖了,可是也够糟的了,我说“没看清谁撕的宝像”,言下之意就是不是我撕的。我都奇怪,当时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写完以后,我正坐在窗前发愣,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脑门前边说话:“哎呀,你都写完了?快拿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