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娜给钾肥收尸,装进一个马夹袋里。淋湿的猫都有点像魔鬼,不过钾肥已经死了,至多像块墩布而已。我告诉她马夹袋可不能打结,钾肥会没法托生。她便又去旅馆里要了一个瓦楞纸盒,装了钾肥,跨过一片潮湿的灌木,在铁路沿线的树林里给钾肥挖了个浅坑,埋了。草地上隆起一个很小的土丘,鞋盒那么大。自始至终没有一列火车开过。
“毕竟没有像故事里说的,死了以后就恢复原形啊。”齐娜说。
“变回初恋男友?”
“要真那样就好了。”
“照古代的做法,太监死后得把割掉的宝贝东西缝回去,钾肥的宝贝在哪儿呢?”
“还真不知道。从认识它的那天起,就是个阉猫。下辈子投胎做个母猫吧,阿弥陀佛。”齐娜双手合十,在钾肥的坟前嘀嘀咕咕地祈祷着。
据说猫的死亡特别干脆利落,既不会流露出不甘,也不会对主人有什么交待,猫很清楚,只要自己死掉,随时都会有另一只猫来取代它的位置。死亡于猫而言就像是一次简单的跳槽。
钾肥死后,齐娜对猫的热爱稍稍减退,从此再也没有看见她挟过一只猫。有一次在杞人便利店里遇见一只不那么纯种的蓝短,按市场价没有几千也得值几百,我们问杞杞这猫从哪儿弄来的,杞杞说搞不清哪儿来的,自己跑来了就不肯走了,在店里负责捉老鼠吧。
“搞错没有,蓝短捉老鼠。”齐娜嘀咕了一声,和那只智商不太高的蓝短玩了一会儿,杞杞说如果喜欢可以送给她,齐娜摇摇头,“再也不养猫了。”
野猫的出生与死亡都是非线性状态的变化。一九九九年的春天过去,学校各处有很小的野猫钻出来,娇滴滴的泛着傻气,令人惊喜。这些小猫被各类爱猫人士用各类猫粮喂养,剩饭居多,其次是饮料,也有人会去一站路以外的超市买正宗的伟嘉猫粮。
这些小猫也稍稍抚平了齐娜的哀恸,经常看见她在校园的小道上喂猫,和小猫混熟了,好几只都被她起了名字。有一只小猫和钾肥长得几乎一样,简直就是钾肥的童年版,或疑似钾肥的私生子(这当然不可能)。我们叫它“小钾肥”,齐娜却说钾肥这个名字独一无二。于是改叫二肥。
没到暑假二肥就死了。
才几个月大的猫,爱躲在汽车的底盘下面,不知道汽车会开动,只顾着享受阴凉,结果被碾得稀烂。此后陆陆续续还死掉几只,尸体粘在停车位上,非常残酷。齐娜在道路边贴了很多A4纸,打印了一只猫在轮胎底下的图案,形同交通警示牌,还说要提请政协把这条列到交规考试中去。清洁工阿姨受命将A4纸全部撕掉,猫继续死。
压死猫的汽车之中,有一辆是我们校长的别克,正是它将二肥压成了一张血淋淋的猫皮。一九九九年,这位校长马上就要因为经济犯罪而被抓进去,当时还坐着别克进进出出。有一天我和齐娜走过别克,齐娜正在嚼着口香糖,唾的一声就把口香糖吐在了车顶上。
我说:“听说有人给车子放气。”
齐娜满不在乎地说:“那也是我干的。”
“离你这种危险分子得远点儿,”我说,“逮住肯定开除。”
“一辆车而已嘛。”
“你不知道吗,汽车代表着男性生殖器,你这是在破坏校长的生殖器。”
齐娜听了,停下脚步,对我看了半天,好像是要看清我到底是不是个精神病。过了一会儿她走回去,照着别克保险杠猛踢一脚。校长的生殖器立刻发出尖锐的报警声,不远处办公楼里伸出一个脑袋对我们喊道:“嗨!干什么呢!”我拉着齐娜拔腿就跑。
和猫有关的日子结束在那年夏天,连同校长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