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帮妈妈盖上毯子,在下巴处塞好,然后回到衣柜前。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翻妈妈的东西,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一开始都是些意料中的东西,破旧的脏衣物、底部磨出洞的鞋子、装在塑料袋里的几样盥洗用具、香烟和打火机。
然后她看到了,整齐卷好放在袋子最底层,一条磨损的细绳绑成一圈,上面挂着两个干掉的通心面和一颗蓝色珠子。
那是塔莉在圣经班做的项链,很多年前乘着大众面包车离开外婆家的那天,她送给了妈妈。这么多年了,妈妈竟然还留着。
塔莉不敢碰,生怕只是幻觉。她回到病床旁。“你还留着。”她感觉内心某种全新的感受被开启了。一种希望,不是小时候那种无瑕璀璨的愿望,而是陈旧沧桑的希望,更能反映出她们是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经历,即使人生锈蚀褪色,在底层依然藏着一缕希望,“白云,原来你也知道如何抓住梦想,对吧?”
她坐在床边的一体成形塑料椅上,现在她有个真正的问题,无论如何都要由妈妈口中听到答案。
四点左右,她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电话振动吵醒了她。她慢慢直起酸痛的身子,揉揉僵硬的颈项,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处。
医院。
港景。
她站起来,病床上没有人。她打开衣柜。
东西都不见了,只剩被揉成一团的纸袋。
“可恶。”
手机再次振动,她瞥一眼来电显示。“嗨,爱德娜。”她沉沉坐下。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昨晚出了点事情。”她多么希望之前有摸摸那条项链,此刻感觉已经像朦胧的梦境,“几点了?”
“你那边应该是六点。你现在坐着吗?”
“刚好坐着。”
“你上次说十一月一部分的时间和整个十二月要休假,计划没变吗?”
“为了让员工和家人共享温馨佳节?”她酸溜溜地说,“没错。”
“我知道你每年都会去朋友家过节——”
“今年不去。”
“很好。那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南极?我打算拍一部探讨全球暖化现象的纪录片,塔莉,这次的报道很有意义,以你的知名度一定能吸引观众收看。”
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刚才她正想抛下一切,没有比南极更远的地方了吧?“要去多久?”
“六周,顶多七周,你可以来回赶场,但路程会很要命。”
“完美极了,我需要散散心。多快可以出发?”
凯蒂全裸着站在浴室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身体。从小到大,她一直和镜中映影打游击战。无论瘦了几公斤,她的大腿总是太粗,生了三个孩子之后肚子变得松松垮垮,她在健身房做了无数仰卧起坐,但肚皮依旧松弛。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她就不再穿无袖上衣了,因为蝴蝶袖太严重,她的胸部更是……自从生完双胞胎后,她只穿支撑力最强的胸罩,当然不够性感,她还得把肩带调整到最紧才能将胸部拉回原位。
然而现在,当她看着自己,终于明白那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是白费工夫。
她靠近镜子,练习着她精心挑选、排演过的话语。这是她一生中最需要勇气的时刻。
她拿起放在台子上的衣物穿上。她选了一件漂亮的粉红色V领克什米尔羊毛衫,这是去年孩子们合送的圣诞礼物,搭配小羊皮般柔软的旧牛仔裤;她梳好头发,整个往后绑成马尾,她甚至上了淡妆。为了即将进行的事,她必须看起来健健康康。能做的努力都完成之后,她离开浴室进入卧房。
强尼原本坐在床尾,此时立刻站起来转向她。她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坚强起来,但眼睛已经闪着泪光。
眼泪证实了他的爱与恐惧,她应该也会想哭才对,但她反而更加坚强。“我得了癌症。”她说。
当然,他已经知道了。等候报告出炉的这几天非常煎熬,昨晚医生终于打电话来了,他们握着手听医生说明,互相打气说绝对没问题。可惜结果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凯蒂,很遗憾……第四期……发炎性乳腺癌……侵略性肿瘤……已经扩散了……
一开始凯蒂非常愤怒,该做的事她都做了,自我检查,乳房摄影,怎么还会这样?然后恐惧才开始渗入。
强尼所受的打击更大,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必须为他振作起来。昨晚他们躺在床上彻夜未眠,拥抱、哭泣、祈祷,互相保证一定能顺利度过,不过现在她不禁怀疑要怎样才能度过。
她走向他,他紧拥着她不放,但还是不够。
“我必须告诉他们。”
“我们一起说。”他稍微后退一些,略略松开手低头看她,“记住,一切都不会变。”
“怎么可能不变?他们要切除我的乳房。”她哽咽,恐惧有如路面的裂缝将她绊倒,“然后还要毒我、烧我,而这所有过程竟然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