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这话说的……”云卿便笑,“我虽有些小聪明,毕竟不能卜算。”
垂缃盯着远处湖光夜色看了半晌,微微扬起脸高傲地说:“你不坦白,我确是要直说了。我今儿来有事请教,当日你在我房中说,我于慕家种因,又于沈家种因,自然都有相应之果,这一句也就罢了,倒是后面一句,不知你还记不得。”
云卿毫不意外,平静笑说:“记得,我说换作是你,我当持因果,将自己的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再不容他人做主!”
垂缃听闻此言惊得连连倒退,这些话她如何没有想过,只是毕竟庶女,在慕家素来无人听她说话,甚至连成亲都是任人摆布,如今听到这些难免震惊了些。
几人一时都未言语,云卿便只笑笑,与蒹葭一道往前走,一直来到湖边杏花树下。春风吹得杏花轻轻飘落,红粉玉屑,落英缤纷,映着湖光月色,堪称人间仙境。垂缃远远看着她悠闲赏花,突然有些恼了,急匆匆跟上抓住云卿肩膀问:“你知道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说?旁人的心酸苦难在你看来都挺容易么?若换做是你,你就能逃得掉么?”
蒹葭和满儿都慌忙要上前分开二人,云卿示意蒹葭不必,满儿自然也不敢。云卿便道:“我白费心教你一番了!如今你已嫁作沈家妇,你还要怎么逃呢?自然了,逼得沈家给你休书一封也不会多难,可你娘柳姨娘呢?你哥哥冽三爷呢?你竟忍心?这条路你既然一眼看得到尽头、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不会去走,那你还惦记着它做什么?我教你顺应天意,教你看透因果,你却一味只是怨恨,一丁点儿不尝试去改变,堂堂三姑娘慕垂缃,不过如此!”
“那你说怎么做?”垂缃恨道,“我不明不白就嫁了人,如今沈家看不起我,慕家看不起我,竟反而不能叫我怨恨这世道?那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得起!”云卿一字一顿喊,高声盖过垂缃咬牙切齿的声音,冷冷道,“‘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杏花开落有时,世事枯荣有时,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一成不变。你自己虽心怀怨愤,却一味随波逐流,倒还怪起这世道来了,你当真好笑!”
垂缃一怔,松开手,冷冷淡淡闭上双眼。云卿知她如今心神不定,已有动摇,便趁热打铁说:“今日我让你掌家,帮着凇二奶奶处理家事,听说你也跟着出了主意,那滋味儿如何?被别人掌控,和掌控别人,那感觉差别很大,对吧?其实慕家也好,沈家也好,你三姑娘是何等能耐,只要有心就不会一生一世都受制于人。你在慕家虽系庶出,但慕家子嗣不多,你琴棋书画样样不差,本就没人敢十分看轻你。到了沈家你则是长房长媳,乃是当家作主的人,你若不自轻自贱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两处你都能开花结果,可你恨足了那个不情不愿的因,宁愿一味藏在慕家一躲再躲。垂缃,早在那日惊雷春雨夜我就已经提点过你,因果相循,你乐见什么果,便可行什么因,如此便可见想见的过。你如今惶然,不过是因为,你没想通透你究竟想让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的!”
云卿说罢直盯着她瞧。三姑娘垂缃是个精明的,这一点莫说孔绣珠,就是阮氏与慕垂凉都曾明里暗里提点过。垂缃如今新婚不利,正在气头上,难免糊涂一时,但云卿相信,即便她今晚绕来绕去,并未点明,垂缃也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可还等着垂缃振作起来,帮扶她掌家呢!
“‘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你让我,做一朵杏花?……”垂缃兀自仰面看着杏花飘零,呢喃轻念。
云卿心知一蹴而就恐不稳定,便只笑笑说:“夜深了,该回去了。”
蒹葭听云卿又咳起来,自然听命要扶她回去。满儿也担心垂缃,几乎在旁拖着她走。四人一语不发渐渐离开湖边,云卿与蒹葭带路,满儿扶着垂缃跟在后头,刚走下土丘,垂缃突然回头,自然已不见杏花,垂缃恍惚了一阵,忽道:“大嫂,你有备而来,分明是算计我啊!”
015 缀锦
“算计?”云卿笑,“这怎会是算计?这于我,叫做点兵请将,于你,叫做正中下怀。三妹妹以为如何?”
垂缃冷冷清清道:“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一定会如你所愿?兴许我不答应呢!”
云卿笑而不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与蒹葭一道在前带路,四人这就各自回房了。
次日一早云卿去伺候阮氏起床,便简单将与垂缃之事说了。阮氏听罢略思索了一会儿子,便拍着她的手背笑:“你自有你的考量,我是信得过你的。只是恐人说她如今已冠了沈姓,不便再插手慕家之事了。再者,也得提前想好了说辞,以免旁人跳出来说不是。”
云卿何止欣慰,真是有几分感动的,便一边帮着泥融为阮氏更衣,一边点头说:“哎,知道了。谢太太。”
阮氏穿好衣服,云卿又与泥融一道伺候她洗漱。阮氏自女儿出嫁就未曾有人如此悉心服侍过她,如今只道自己是个好福气的,是越发疼爱云卿了。云卿又是个自小没娘的,如今伺候婆母原就是本分,却得了阮氏如此的疼爱,哪里还有不尽心尽力孝顺的?二人越加亲密,看得泥融与蒹葭都开心许多。
用罢早饭,阮氏先是携云卿去向老太太请安。恰巧老太太今儿吃得晚,阮氏与云卿便服侍了一会儿子,好容易吃完了,阮氏正要带云卿回去,却听老太太笑道:“云丫头,你且慢着,我也恰巧有些话要与你说呢。”
阮氏与云卿相视一眼,都不知所为何事。云卿自然应下在一旁候着,倒是阮氏一时不便或走或留,老太太却并不看阮氏,直接开口说:“老爷虽未明说,不过听话里意思,你一时并不愿抚养昭和与曦和。你是新妇,又年轻,想晚一些再带孩子,我老人家也是能懂的,可是如今我身子骨是越发不如从前了,交给底下人带又恐折了嫡子嫡女的贵气,万一捎带学了点子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也不知垂凉是要恨我到什么份儿上呢!再者,你虽是新妇,虽非生母,到底也是正妻,是两个孩子的名正言顺的娘,你一再推辞,倒是与他们刻意生疏了,往后他们想与你亲近、想孝顺你,也只怕心里发怵,是不能够了!”
云卿听个开头就知怎么回事了,老爷子当日没能套住她,老太太今儿便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如今三姑奶奶慕九姒、四姑娘冯月华几人都在旁听着,个个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云卿虽偶尔张狂傲慢一些,毕竟还是脸皮儿薄,一时脸上微微发热起来。四姑娘冯月华上前指着云卿便道:“云嫂嫂,你不能这样。大哥哥待你多好,你如今却嫌弃他的昭和曦和?”
慕九姒一把扯过冯月华捂住她嘴低声喝道:“小祖宗,你闭嘴吧!”又抬头讪讪笑说:“小孩子家不懂事混说的,她不是有意的,凉大丨奶奶千万别放在心上,别——”
“我才没有混说!”冯月华挣开慕九姒的手气鼓鼓躲到老太太身后说,“亏得大哥哥特特交代了让我对你好呢,你却是这样待他的,人人都看在眼里,你就不是个好媳妇呢!”
慕九姒倒吸一口凉气,几步上前捞住冯月华“啪啪”往腚上就是两巴掌,一边打一边说:“让你胡说,让你没大没小,让你不懂尊卑!”
冯月华一边嗷嗷直叫,一边又嘴硬,嚷嚷得外头丫鬟们都往这里探头了,云卿只得上前拉住慕九姒说:“快别打了,三姑奶奶。四妹妹还小,哪禁得住这样子打,况且老太太还在呢,老太太与咱们太太都是烧香拜佛的,恐见不得这样子场面。再者,四妹妹也没说错什么,本就是我叫大家误会了。”
说着便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当着众人面说:“老祖宗慈悲,帮垂凉抚育孩子多年,我如今是垂凉房里人,自然没有不感激的。如今我既来了,本该接下这副胆子,奈何还未来得及拜见孩子生母,如此接过去恐令裴姐姐不悦,反对她病情不利。所以略拖了两日,并非故意推辞。说句不害臊的,我也不过是寻常妇人家,行事要以夫为尊,那毕竟是垂凉的孩子,我只盼着他们喜欢我,哪里还会将他们往外推呢?四妹妹年幼不能懂,略有误会,那也罢了,老祖宗想必是能明白的,可莫再冤枉孙媳了!”说着便委屈地一跺脚,撒娇上前捧了茶递给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