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慕垂凉,好巧不巧,竟然也在看她。
天色已暗,灯火昏黄,他整个人笼在似明未明的夜色里,平常嘴角常挂着的悠哉或轻佻的笑被黑暗隐去,只剩一双沉静的双眼格外幽深明亮,安安稳稳的,清清楚楚的,就站在那儿对她笑得静谧又从容。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云卿心底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撇开头。只听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这块空白,有些突兀了吧?”
“灯里白雾缥缈,这里留白,倒很有几分韵味。”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别人怎么猜得透你全部的心思。就好比连裴子曜都能对她说出她没在意过这种话,云卿知道他没撒谎,他是的的确确认定了她并不在意,这有什么办法。
空白结束,紧接着……云卿不由再看了慕垂凉一眼,他正偏头听蒋宽说话,但她将目光移走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慕垂凉的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里不分什么一幅两幅,它像一个卷轴缓缓打开,再现两两相望、彼此认定的那一幕。花树灿烂,星雨流光,随着灯笼的转动更有一番灵动之美。此刻灯内缥缈白雾丝丝缕缕变暗,先是月白,再是柔黄,紧接着是昏黄,最后是山雨欲来前的黑云。等到黑云密布,整个儿灯笼像一团悬在空中的黑云。但画上的灯火阑珊却格外分明,两个遥遥相望的人,身影也愈加清晰。
“荧光粉么?”是慕垂凉的声音。
云卿却在此刻疲惫地闭上双眼。
烛花再度爆响,一股栀子花的清香从灯笼里传来,于此同时灯笼里的黑烟开始消散,而那盏灯却开始快速旋转起来。大片深浅重叠的红色开始在灯上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一派妖娆的海棠花铺满了整个园子、朱红的大门口挂着整排的大红灯笼、红得耀眼的凤冠霞帔被齐楚穿在身上、窗户上贴着烫金的“喜”字剪纸、瓶里供着红艳艳的腊梅、新郎进来了、盖头揭开了、红烛静静燃烧、合婚庚帖一闪而过……
一切纷乱繁杂,却又乱中有序,只是灯笼转动太快、画面更迭太快,能分辨画上是什么已经很难得,若说细节恐怕没人看得清楚。一群人正看得目瞪口袋,只听烛花再度爆响,一瞬间灯笼上竟又恢复雪白,紧接着只听几声细碎的破裂声,灯中竟然冒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蓝色的火焰,在白色灯笼中显得诡异且妖娆。
“是蜡烛还是——”蒋宽卡住,看向一旁的慕垂凉。
“唔,如你所料,应该是里面那层走马灯烧起来了。”
云卿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先前那么多美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她画下来为缅怀也好,为祭奠也罢,都不过是回忆一番。但之后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称之为奢望。其实很多情景,她之所以画得那样快那样简单,是因为连她都不曾细想,不敢多想。
蓝色火光渐渐暗淡,当走马灯焚烧殆尽,外头那盏花灯也不再旋转,而是安安静静挂在高空,齐齐绽放傲雪红梅。
“啪啪……”慕垂凉先行鼓起掌来,台下呆愣的众人瞬间亦鼓掌叫起好来。不一会儿,连卢府尹等人都起身为云卿这盏灯鼓掌,云卿欠身行了个礼,等到再抬头,只见裴牧扶着脚步踉跄的裴子曜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高台之上,消失在无尽的灯火阑珊间。
低下头,她突然想起她的师傅裴二爷。
岚园建的偏僻,裴子曜在外人前又从不会过分张扬,是以岚园小主人云卿和裴家大少爷裴子曜是朋友的事甚少有人知道,但有一次偏巧就让师傅撞见。那是冬天,北边山原上梅香冷冽,裴子曜兴致勃勃拉她去看雪看梅花,结果竟然迷了路。云卿哭笑不得地跟着他在山里乱撞,结果就撞上了返乡的师傅。
起初的惊愕之后,师傅很快恢复了平定,他虽和裴家闹翻,但素喜裴子曜上进,也没像别人家父辈的人一样要打死这个拐带自己徒儿的大恶人。叔侄俩在角落里喝了整囊的烈酒,然后隔着篝火对着她窃窃私语又一起大笑,把云卿羞得脸都快要扎进雪地里。
那日红梅,终未寻到。
于是后来,师傅很认真地对她说:“前人跟自己较劲,有‘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若是梅花愿意为你而开,你等多久又何妨,但若它从来都不愿为你开放,你找多久等多久,都不过一场空罢了。纵然想踏雪寻梅,也不能被不是你的东西,困住了你自己。”
云卿虽决定了接下来的路途和方向,但今儿多少是怄气才来的,画这盏早已琢磨好的灯亦是带了三分赌气,但这一刻,想到这些,心里那些阴霾才算是散尽,就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回头再看,裴子曜已是一处极佳的、但错过的风景——如此而已了。
云卿喉咙一甜,便软软倒在了台上。
这一轮苏记大获全胜,听说孙成高兴坏了,在台上又哭又笑,连她在他身边吐血昏倒都是慕垂凉提醒了他才瞧见。
“慕少爷?”云卿忍不住问。
紫苏还带着后怕:“是啊,是慕家大少爷。”
云卿蹙眉问:“你怎么知道的?孙成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