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西着急忙慌地去开门开灯,把护理人员领进塔莉的卧室。孩子们已经在房间里贴上了巨幅海报:塔莉,欢迎回家。
多萝西如影随形地跟着护理人员,问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一一记录下来。
很快,一切安排妥当。塔莉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她的卧室里,看起来睡得很香的样子。使命完成的救护车也开走了。
“你需不需要我留下来?”强尼问。
他的声音把沉思当中的多萝西吓了一跳,“哦,不用。不过还是谢谢你。”
“玛拉周四过来。她会带些吃的。我周末再带两个小家伙过来。玛吉和巴德把对面房子的钥匙给我们了。”
今天是周一。
“玛吉还让我提醒你,她离这儿也就几个小时的路,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帮助,她立马就可以搭飞机过来。”
多萝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应付的。”这句话,她既像是对强尼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强尼停住脚,低头看着多萝西,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对她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它对我的意义有多大。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机会的,你说是吧?”
“如果你觉得扛不住了——”
“我是不会喝酒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我没有担心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大家都随时待命,为了她,也为了你。”
她抬头看着这个英俊又温柔的男人,说道:“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是我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轻轻地说。多萝西从他脸上的皱纹间看到了内疚。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人的一生难免会走错路,但不管怎样,路还是要走下去的。过去和未来,你只能改变后者。她送强尼到门外,看着他驾车离开。随后关上门,回到女儿的卧室,在床边久久伫立。
个把小时后,来了一位护士,给了多萝西一本护理手册,并说道:“跟我来。”
随后的三个小时,多萝西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女人,认真学习如何照顾自己的女儿。护士离开时,她的本子上已经记满了符号和各种提醒。
“你已经可以了。”护士最后说。
多萝西吞了口唾沫,“我不知道。”
护士轻轻一笑。“你就当她是个婴儿。”她说,“还记得她小时候哭得哇哇乱叫的情形吧?除非她安静下来,否则你根本不会知道她想要的是换尿片,是被抱在怀里晃悠还是想听一个床头故事。照顾昏迷病人和照顾小孩子是一样的道理。只管照着清单上做,不会有事的。”
“可惜她小时候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多萝西说。
护士轻轻拍了拍她,“亲爱的,女人都喜欢这么想。你不会有事的。别忘了她能听见你的声音。所以你尽可以和她说说话、唱唱歌、讲讲笑话之类的。”
当晚,整栋屋子就只剩下多萝西和塔莉两个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共处一室。多萝西轻手轻脚地走进塔莉的卧室,点了一根栀子花香味的蜡烛,并打开了床头的小台灯。
她按下床尾的控制按钮,让床头升高到35度的位置。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下。过一会儿又升起来。“但愿这不会让你觉得头晕。按照护士的交代,我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这样连续升降床头十五分钟。”这件事做完,多萝西轻轻拉开塔莉身上的毯子,开始按摩她的双手和胳膊。按照医生的说法,这种被动训练肌肉的方式有助于病人的血液循环。整个按摩期间,多萝西嘴里一直说着话。
到了后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当她捧着女儿的脚,在干燥皲裂的皮肤上轻轻搽润肤霜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塔莉出院两星期后,玛拉第一次见了布鲁姆医生。走过空荡的等候室时,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帕克斯顿,他那忧郁深情的双眼,黑色的头发垂在脸前。
“玛拉。”布鲁姆医生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很高兴再见到你。”
“谢谢。”
玛拉坐在椅子上,面对闪闪发亮的木办公桌。办公室比她记忆中的小了些,也私密了些。即便在这个灰蒙蒙的下雨天,窗外的艾略特湾依然美丽动人。
布鲁姆医生也坐了下来,“今天你想谈些什么?”
可谈的事情太多了。很多错误需要纠正,很多事情需要厘清头绪,还有很多的内疚与悲伤需要找人倾诉。她可以继续敷衍了事,歪着脑袋看看别的,或者数盆栽植物上的叶子,然而她说道:“我想我的妈妈,还有昏迷不醒的塔莉。我的人生一塌糊涂,我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藏着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