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奋道:“父亲提及张明远,必言费无极。他二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如今好似形同陌路,其中必有隐情。”
张仲熊乐道:“兄弟反目成仇,并不奇怪。曾几何时,战国时代,庞涓与孙膑也是同门之谊,后来也反目成仇了。”
张明远喃喃道:“没有,我们还是好兄弟。只是我眼下心情不大好,还望见谅。这与他无关,乃是我自己的私事。”
张叔夜紧锁眉头,诧异道:“可你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如何是好?这可是匪夷所思之事,毕竟你们情同手足,好的不得了,如胶似漆,羡煞旁人。旁边不知何许人也。”
张明远道:“那是恒山派玄空道长座下弟子明哲,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真的没和无极翻脸,就是自己有些伤心难过罢了。”
张叔夜和张伯奋、张仲熊面面相觑,大吃一惊。原来张叔夜告诉儿子们,张明远和费无极皆是孤儿。张叔夜让张伯奋和张仲熊带着张明远和小厮先走一步,便亲自去找不远处的费无极和明哲。
到了张叔夜府邸,张明远在厅堂坐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斗笠,依然闷闷不乐。张伯奋把楸叶从自己头上摘下来,道:“明远兄,如此光景,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张仲熊道:“既然是难言之隐,我看不必追问。”
张明远叹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一言难尽,看到你们父子团聚,我很是羡慕。眼下中秋佳节,合家团聚乃是天下人间家家户户孜孜以求之事。”
张伯奋一怔,笑道:“古人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兄弟不必如此。合家团聚,天经地义,实乃寻常之事,何来羡慕一说?兄弟开玩笑了。”
张仲熊道:“父亲说,你们二人是孤儿,如何你又有了弟弟,还是同父异母?”
张明远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还要仔细搞个水落石出才是。眼下也是听一面之词,难知底细。只是有人劝我父子相认,兄弟相认。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颇为繁杂,令人匪夷所思。恐怕其中还有许多难言之隐,只是眼下我一无所知,事出突然,令人猝不及防,毫无头绪。”
听了这话,张伯奋和张仲熊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一些大体原委,便安慰张明远几句,三人又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小厮走了进来,道:“公子,老爷和客人来了。”张伯奋和张仲熊大手一挥:“我等出迎,准备饭食。”那小厮答应下来,退了出去。
张明远却并不起身,依然坐着。张伯奋和张仲熊正要出去,张叔夜却已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费无极和明哲。
张叔夜道:“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也不可伤了兄弟间的和气。你们素知孔孟之道,如何一时糊涂,岂不令人大失所望。”张明远见了费无极,一言不发。
费无极也默然不语,明哲更是沉默寡言。张叔夜引众前往厢房用饭,众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张叔夜起身为众人倒茶,坐下后,笑道:“明远、无极、明哲,你们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哪知为人父母的苦心,如今在我大宋,能合家团聚乃是一件幸事和喜事。明远和无极在终南山,你们时常下山去京兆府,也常听老种将军提及西军中的故事,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孤儿寡母,都因为边关战事而痛心疾首。多少年来,东京人家都合家团聚盼望中秋佳节,可你们如何明白那失去亲朋好友者心中的苦痛。明哲远在恒山,地处辽国境内。虽说‘澶渊之盟’后,并无战事,但边关小打小闹也不可避免。千千万万大宋子民都期盼合家团聚在中秋佳节。你们如今有此机会,为何拒之千里,置若罔闻?如若执迷不悟,悔之晚矣。须知时光如梭,岁月不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谁还没有个青春,年轻时候难免犯错。那是上一辈的错,如何要惩罚你们这一辈?你们理当给父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千错万错,父母把你们带到人间来,便没有了错。为人处事,当以‘忠恕’二字为先。”
一语落地,张明远看了一眼明哲,又瞧了一眼费无极。费无极和明哲也看向张明远,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番,低下头去,心中还是怒气未消,难掩悲伤之情。
张伯奋问道:“父亲,何谓忠?”
张叔夜道:“忠君爱国,忠贞不渝,忠心耿耿,忠臣良将。这便是忠!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如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张仲熊问道:“父亲,何谓恕?”
张叔夜道:“孔夫子早已说过,孟夫子也提及过。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便为恕。宽恕,饶恕,皆是此意。如若耿耿于怀,只会痛不欲生。这长寿秘诀,恐怕就是忠和恕。从一而终,便是忠。以德报怨,实为恕。”
听了这话,张明远、费无极、明哲虽说心中依然没有放下仇恨,但早已没有在少林寺时那般痛不欲生了。张叔夜这一番话,令三人茅塞顿开,不在话下。
张明远道:“大人所言所语,令人佩服。其实我等读过不少孔孟之道,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此些道理,劝慰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却难上加难。毕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费无极道:“还有王安石所言‘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明哲乐道:“这两句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此时此刻,恐怕不合时宜。”
张叔夜道:“这又何妨,人生在世,历来如此。如若一件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惟有祸及自身,才会拍案而起。”
张伯奋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这便是世人不懂未雨绸缪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