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干一碗洗尘了!”
白起恍然,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磁锤!我先敬老师,老师不能饮酒,我干了!”咕咚咚饮干一笑,“再敬小妹,来!”荆梅抱着酒坛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谁个要你敬了?也没个说辞,只管猛喝,磁锤!来,为将军大哥洗尘,干了!”白起笑道:“小妹墨家没白进,长文墨了,好!”陶碗当的一碰,两人便同时咕咚咚饮了一大碗。老师便笑道:“白起三碗便醉的,行了。”荆梅笑道:“特煞怪也,吃饭象头老虎,饮酒却是羊羔子,如何便做大将军了?”老师这次却没有笑,叩着石案道:“你懂个甚来?这便是白起为将的天生秉性:任何时候都清醒过人。一日三醉,还能打仗么?”荆梅咯咯笑道:“谁要一日三醉了?他分明是喝得太少了嘛。”白起搓着手嘿嘿嘿乐了:“老师却是谬奖了。平日我是不敢喝,抠着自己。今日高兴,便喝个痛快!”“好!”荆梅大是高兴,利落斟满一碗,“就是这两坛,干完为止,老爹还要与你说话了。”白起慨然笑道:“饮酒不能说话,算个甚来?只可惜老师不能饮酒了。老师,白起替你老人家干了!”
明月初升,小庭院洒满了月光。两个后生喝得痛快,老人看得泪光闪烁,却是比自己饮酒还要陶醉一般。荆梅只是不停地斟酒,两坛太白老酒倒是十有八九被白起一碗碗干了,不消半个时辰,两个五斤装的大酒坛便是空空如也!白起却是面不改色,兀自兴犹未尽:“还有么?再来!”荆梅咯咯笑道:“磁锤!喝开了就刹不住车,没了,咥饭!”
“好!咥饭。”白起象个听话的孩童,酒碗一撂,便拉过那盆羊腿拆骨肉大咥起来,然后再是秋葵蒸饼,再是粟米饭团,片刻之间便将三大盆最结实的主食一扫而光,衣袖一抹嘴笑道:“咥好了,样样给劲!”荆梅一直看着白起猛吃,指着石案咯咯笑道:“磁锤!星点儿没变!不吃菜,就咥肉!”白起却认真道:“你不说我是老虎,只咥肉不吃草么?”荆梅笑得直打跌:“哟!亏你个磁锤当了兵,留在家谁养活得起了?”白起嘿嘿笑道:“鸡往前刨,猪往后拱,大肚汉有军粮,各有各的活法嘛。”这一下连老师也是哈哈大笑:“说得好!天下之大,原是各有各的活法了。”
酒饭一毕,已是山月当空,秋风便有些寒凉。白起对正在收拾石案的荆梅低声道:“我来收拾,你先给老师取件棉袍来。”荆梅一怔,看着白起的一双大眼便骤然溢满了泪水,却不待白起察觉,只一点头便匆匆去了。片刻收拾完毕,白起便在庭院中铺好两张草席,将石礅搬到草席上,看看屋中没有棉垫儿,便将自己的斗篷折叠起来在石礅上垫了,才将老师扶到草席石礅上坐下。此时荆梅也正好将煮茶的诸般物事般了出来,片刻木炭火点起,茶香便在院中弥漫开来。
“白起啊,说说,这些年你这仗都是如何打的?”老师终于开始了。
白起红着脸道:“我早有念头,想请老师指点,只是战绩太小,没脸来见老师,不想老师却一病如此。”低头抹了抹眼泪,便振作精神,将这些年打过的仗一一说了一遍。
“不错!能打大仗了,终是出息了。”老师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在太一山十年,老师只教了你练了体魄武功,还有胆魄心志,并没有教给你兵法战阵之学,这次打大仗,心中有无吃力了?”
“有过。”白起坦诚的看着老师,“若是那个齐王田地不偷吞宋国,孟尝君的三十万大军不夤夜撤走,我当真不知能否包得住那六十多万大军?或者,山甲那两万步兵挡不住春申君的十几万联军,武关失守,我也真不敢想会是何等结局?”
“但凡打仗,总有几分把持不定的风险,这便叫做无险不成兵。”老师笑了笑,“然则,你在事后能做如此想,将这两处要害看作武运,而没有看作自己的本事,这便是悟性,便是长进之根基。须知,兵家之大忌,在于心盲。心盲者,将心狂妄而致昏昧不明也。此等人纵然胜得几次,终是要跌大跤的。”
白起肃然伏地一叩:“老师教诲,起终生不敢忘记。”
老师招招手:“荆梅啊,去将那个铁箱给我搬来。”荆梅“哎”的答应一声,便快步进屋搬来了一口三尺见方的小铁箱。老师竹杖点点铁箱道:“打开吧,给你的。”白起道一声“是”,见铁箱虽未上锁,却是没有箱盖缝隙仿佛浑然一体一般,便知这是那种内缝相扣的暗筘箱,极需手劲方能打开。白起两掌压住箱盖两边,静静神猛力一压一放,铁箱盖竟是“嘭!”的弹开了。老师笑道:“这只墨家暗箱,没有五百斤猛击之力,却是开不得。你只压不击,连环收发,力道竟是大有长进了。”白起笑道:“咥了几百石军粮,还不长点儿力道?”旁边荆梅便笑道:“长几斤力气便吹,不羞!”白起便只是嘿嘿嘿笑个不停。老人便道:“别闲话,将里边物事拿出来。”
白起一伸手,竟是一箱竹简,一捆捆搬出来,月光下封套大字竟是看得分明——《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兵法》三部,整整十六卷!
“白起啊,这三部兵法,兵家至宝也。”老师长长地喘息了一声,缓慢的说着,“古往今来,兵书却是不少,然对当世步骑阵战做精心揣摩者,唯此三部。这《孙子兵法》虽是春秋之作,然却是兵家总要,有了实战阅历而读《孙子兵法》,方可嚼透其精华,使你更上层楼。《孙膑兵法》与《吴子兵法》,却是切实论战。孙膑侧重兵家谋略。吴起侧重训练精锐。孙膑飘逸轻灵,用兵神妙,每每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吴起则厚实凝重,步步为营,无坚不摧,一生与诸侯大战七十二场,竟是无一败绩。此三家兵法,你若能咬碎嚼透而化与心神,大出天下之日,将不期而至也。”
荆梅笑道:“既是这样,老爹何不早早送给大哥?真是!”
“你却懂个甚来?”老人悠然一笑,“孔夫子说的,因材施教。白起天性好兵,说是兵痴也不为过。若先有兵书成见,则无实战好学之心,反倒是兵书成了牢笼。再者,发于卒伍之时,兵书大体也用不上的。可是?”
白起顿时恍然,想起当日出山时老师嘱咐:“定要从卒长一级级做起,毋得贪功贪爵!”深意原是在此,不禁便高声赞叹一句,“老师大是!”
“白起啊,兵学渊深如海,实战更是瞬息万变哪!”老师喟然一叹,“你有兵家禀赋,然则,天赋之才须得以学问养之,可成大家。学不足以养才,你也就就此止步了。”
白起性本厚重,听老师说得肃然,不禁便咚地叩头,“白起记下了。”
旁边荆梅却是笑了:“老爹直是今日才想起教弟子了。我倒是听人说,白起打仗又狠又刁,不杀光对方不罢手呢。”
白起却昂昂一声:“浴血打仗,谁个不狠了?都学宋襄公,打个甚仗?”
“为将者,有道也。”老人悠然一叹,“道之所至,却是天意了。白起也没错,都学宋襄公,何如不打仗?白起啊,你只记住:战不杀降,便不失将道之本了。”
“是!”白起慨然应声:“白起谨记:战不杀降!”
明月西沉,霜雾便从渭水斜水的河谷里渐渐地弥漫了山塬,山风中的寒凉之气也渐渐地重了。白起揹起老师,荆梅收拾了铁箱草席与茶水,三人转挪到屋中,又开始了绵绵的家常话,眼看着霜重雾浓,眼看着红日高升,老人竟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爹——!”荆梅嘶哑的喊声划破了五丈塬的清晨霜雾。
白起默默地站了起来,对老师深深一躬,良久抽搐,竟是骤然放声痛哭。正在白起与荆梅伤痛不知所措之际,遥闻火霹雳一声嘶鸣,白荆古道上竟是马蹄急骤!
第五章 冬战河内
一、流言竟成奇谋 齐国侥幸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