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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颇具意味的一点是,上述的老先生,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辞世,他们原先都是严宝善先生的知音,他们共同组成的这个圈子,如今已逐渐地零落了。只有罗尔纲(胡适弟子)和罗继祖(晚清遗老、著名学者罗振玉的长孙)可能还健在。

严宝善先生家学渊源,精于簿录之学,50年代曾在平海街开设宝贻斋书店,殚精竭虑地从事古籍旧书的搜访采辑工作。解放前就已是圈内有名的藏书家。像他这样的藏书家如今已是寥寥可数了。

自宋代以来,杭州历来都是文献渊薮,藏书家藏书楼层出不穷,流风至近代而不衰。1772年,乾隆下诏修《四库全书》,点名杭州的赵氏小山堂藏书楼进京献书;同是杭州的开万堂、知不足斋藏书楼则成为当时全国献书最多的四家中的两家,得赐《古今图书集成》各一部;振绮堂、寿松堂、瓶花斋等藏书楼也献书很多,得赐内府初印《佩文韵府》各一部。可见当时杭州民间藏书之盛。

杭州古旧书店和孤山的文澜阁一样,局部地继承了这种遗风。1957年它刚成立时,还是一家公私合营的古旧书店。表面上,它是一家贩卖旧书的流通单位,实际上,由于严宝善、高坤、朱醉竹等藏书家的努力,它到后来成了一家拥有四十万册古籍善本的藏书楼。现在,它虽然仍归属市新华书店,但企业的性质几乎已经全部消亡。

也许是历史上杭州藏书业的生命力特别强大的原因,它才保持了一缕游丝般的绵绵气息,至今不绝,杭州古旧书店是它的一缕脉息。具有这种性质的书店全国只有北京、南京、上海等地曾经有过。

一星期以后,我再次拨打那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严宝善先生。那苍老缓慢的声音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他似乎已经把我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只好吃力地从头说起,说到中途,他记起来了,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要来了,好吧?我身体一直不好。”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恳求,但非常决绝。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似乎已经扰乱了他的生活。对方趁我沉默之时把电话挂断了。

听朋友说,严宝善先生其实是一位很容易接近的人,你如果直接找上门去,他倒也会表现出一些必要的礼貌。于是我决定硬着头皮去登门拜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听人说他们就在清泰街488号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办公,那是古旧书店的仓库,并不临街。但是具体在哪一条弄堂里,则谁也说不清楚。晚报的文敏曾经被新华书店的同志领着去过一次,但是一出来就忘掉了,因为要转很多个弯,要经过一段幽暗的楼梯。但是她还依稀记得古旧书店仓库附近有一家幼儿园。

初夏的一个上午,晴天,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清泰街附近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找寻一家又一家的幼儿园,向他们打听古旧书店的人。有好几次,我回转到清泰街488号。那道断壁静静地立在初夏的太阳下,反射出暗淡的光。此刻,我说不定是古旧书店最后的见证人之一呢。

我一位报社同事早年曾跟随他的伯父到过古旧书店多次,与严宝善先生相熟。据他所说,严宝善先生鉴别起古籍旧书来很有一套,他闭着眼睛翻一翻,听听纸张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书印刷的朝代。你向他讲一本古籍的名字,他随后就可以告诉你这本书的所有特点,目前收藏在哪家图书馆或者私人家里。现在,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越来越少了。

临近中午,我在茅廊巷农贸市场的人群中转悠时,被一阵孩子的喧闹声吸引。这也许就是我所要找的那家幼儿园!我一阵惊喜。在幼儿园东侧的一道楼梯的入口处,我发现了一只木板钉起来的信箱,上面用毛笔写着:

严衙弄8幢东四楼

杭州古旧书店仓库

楼梯很长,笔直地通往三楼。我走到拐角处时,楼下的吵闹声听不见了。再转一个弯,我便看见了那扇铁栅栏门,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弹子锁。整个楼层一片寂静。

透过铁门,我看见里面的走廊上还装着一扇较小的铁栅栏门,虚掩着,门梁上挂着一件青布长衫。

我有点忐忑不安,仿佛立在一座古老的荒废的院门前。但是我还是敲响了那扇铁门。

一位穿长衫的老先生从小铁门后面闪出来,用一种疑虑的目光打量我。

“这是古旧书店吗?”我问。

老先生点点头,问我找谁。

“我找严宝善先生。”我说。

他说严老还没来上班,叫我下次再来。他一说完就想转身。

“能否把门开一下,”我赶紧喊道,双手紧紧攥住栅栏门,“我想进去看一些旧书。”

老先生又一次回过头来,说他们正在搞内部整理,不对外开放。

我再次恳求让我进去,我说:“我马上就出来。”

先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的面容是和善的,但是那目光仿佛从遥远的年代里射过来。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拿了一把钥匙走过来,和我面对面站着。然后他的手从栅栏里伸出来,“咔嚓”一声把门打开了。

我侧着身子进去,跨进那扇小铁门。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看见走廊上摆着一张灰黑色的木桌,桌上摆着两本线装《汉书》。

老先生指着这套旧书说:“已经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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