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大概是阿铁的老婆,听了钱站长的话,她叫了起来:
“阿铁,这很好啊,你快回去,我在码头等你!”
“能行吗?”阿铁说。
“他们是记者,肯定行!”女人说着,从阿铁怀里抢过孩子。
我和阿坚能帮他们把海蜇卖出去吗?我为自己被当作一根救命稻草而感到非常难过。
回菜园之前,我和阿坚去八方家。他又搓麻将去了。听见我们的叫唤,他从山坡上冲下来。我让他在房子前面站好,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
八方对我说:“你等一下,我去装点海蜇。”他转身跑回屋里,我大声叫他,他不理睬。
我和阿坚自顾下山,走到码头时,回头看见八方拎着一只蛇皮袋从山上俯冲下来。我挡住他的去路。
“一点小意思,”八方气喘吁吁地说,“我送你上船。”
“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拿回去。”我说。
他犟着脖子往前冲,差点把我撞翻在地。他脸上梗起的无数根青筋像张开的鱼网。
“你瞧不起我。”
阿坚远远地走在前面,回头向我示意不要再推却了。
明天一早要回定海,所以晚上早早上床。刚准备关灯,电话铃响了。阿坚拎起听筒。
“有个朋友叫我们出去玩。”阿坚说。
“玩什么呢?”我说,“你一个人去吧,我呆在房间里。”
“一起去吧,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散文写得不错。”
我们穿衣出门。时间只有九点多钟,但是海岛的小镇已经悄无声息了。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两侧的店铺紧闭着,偶尔亮着几盏霓虹灯。灯光清冷而飘忽不定,在海风的吹拂下仿佛变成了一团团稀薄的气体。
阿坚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街口,说:“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一辆黄包车驶过来,阿坚示意车夫停下,对他说:
“把我们载到前面的岗亭,给你两块钱。”
“两块钱?”车夫一脸的不屑,踩起踏板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十字街口的拐弯处。
两个朋友果然已等在那里。大家握手,寒暄。醉醺醺的那位叫阿彬,大脑瓜,厚壮无比。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把我们带进一条小巷,然后推开一扇小门。我们乖乖地跟着他走,仿佛他拎在手中的一串鱼。
这是一家舞厅,已经爆满。房子里烟雾缭绕,充满了吼叫和血红的灯光。阿彬遗憾地伏在服务台上,面对服务台里的小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小姐则朝他摊摊两手:你们已经来晚啦。
我非常惊讶,这里居然也有这么热闹、隐秘的夜生活。大陆是这样,想不到海岛也是这样。它们躲藏在黑暗里、墙壁里,躲藏在浪荡的笑和哭里,然后痛痛快快地发霉。
阿彬带我们来到另一家卡拉OK厅。这里人不大多。阿彬要了几杯红茶,然后拉着阿坚到外头去了。我无精打采地坐着,很快就昏昏睡去,醒来时发现四周都坐满了摇头晃脑的人。
见我神情沮丧,阿彬有些尴尬,匆匆去服务台结账。
从卡拉OK厅里出来,我们沿着空旷寂寥的大街走。我以为可以回旅馆了,不料阿彬冷不防闪进了路过的一家茶楼。我对阿坚说:“我们回去吧。”
阿坚看看我,又看看阿彬。阿彬说:“进来吧,这里安静些。”
茶楼里一团漆黑,隔了好久,我的眼睛才开始适应这里的黑暗。茶楼里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里的灯都像萤火虫一样微弱。萤火虫的下面不断地传出令人疑惑的笑声。我们面对面坐着,看不见对方的脸。黑暗中我们的声音是那样的不真实。喝了几口茶,阿彬问我:“你觉得嵊泗这个地方怎么样?”
这是一个难以如实作出回答的问题。“在这里生活还不错。”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还不错?你一定看走了眼。”阿彬说,显然,他对我的判断力感到失望。
他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十一点,我和阿坚回到住处。阿坚说:
“明天,小赵和我们一起去定海——她妈妈带她去看脚伤,顺便去看望一下婶婶。”
1997年12月12日
六点半,我和阿坚乘出租车赶往泗礁码头。距离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