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我们的咖啡桌上,我提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已是开着的了。我把数据卡与手机相连,这样就能在外面随时上网了。趁着这会儿悠闲的时光,我又开始浏览起电脑中的证券内容,此刻看的网络页面,当然是东证一部的松叶银行股价定势图了。下午一开盘,经过多空双方一阵拉锯争夺,大盘好不容易拉回到13000点。不过这一点利好对松叶银行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永远都是卖单多于买单,所以成交量一直都很小。
正当我在认真地关注松叶银行的页面的时候,咖啡店的自动门开了,记者栗山走了进来。不过这次他没穿牛仔服,而是非常讲究地穿着西装。他一看到我们,立即就举起右手,用那种非常清爽的笑容向我们打了个招呼。这位电视台记者走到我们身边,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待他向侍者点好了一杯冰咖啡,我便对他说道:
“栗山先生,我刚才看了一下网上的信息,1997年全国也曾出现过挤兑事件呢,不过当时报纸和电视都很克制,也许是上面发了话了,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新闻传出来。这次的事跟那次应该也是一个性质的,那你究竟打算如何让它顺利播出去呢?”
冰咖啡送来后,栗山瑞起来一口气喝掉一半,然后露齿一笑,对我说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那次发生挤兑事件的时候,我也拍了很多一级棒的画面呢。说老实话,当时在现场的记者,没一个人不希望能播出来的。但上头作出禁播的决定后,我们也毫无办法,只好含泪把那些录像资料收进仓库去了。我想这次松叶银行的新闻如果跟上次一样走正规渠道的话,估计也很难上正规的电视新闻节目的.所以,我专门为此作了一个特别安排,你看,我今天可是穿得非常整齐,现在我是一档东京地方台轻松娱乐性节目‘本市快递’里的外景记者,而且是‘碰巧’才到町屋来的。”
说完,栗山还恶作剧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歪头看了看同为恶作剧伙伴的我和小塚老人。然后他又接着说道:
“我的安排是这样的,正在我们现场连线播映的时候,碰巧摄像机里出现了严重的挤兑事件。我选的这个节目,上头是不太检查的。而新闻这种东西呀,只要公开过一次,就会有它自己的生命存在,到那个时候,一切就不用我们再去努力了。其实我想每个看过早上那则松叶银行美国分行出事新闻的人,此刻都在等待,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关于松叶银行有没有后续报道。就在此时,我们的独家新闻出现了。观众最喜欢看的,就是一些造成恐慌的新闻,这也是为什么全球各大电视台反复播映空难、火车意外、大楼火灾、有人死掉之类画面的原因。只要我们的新闻一播出来,我们的上级电视台也一定会跑来借母带的。松叶银行是现在最热的新闻,如果有一个电视台不小心把不能报道的东西给播出来了,那么每家媒体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既然他们报了,那我报应该也没关系吧’,就这样,不出今天傍晚,各大电视台播的估计就全是有关松叶银行的新闻了。你们等着瞧吧,今天虽然只有BS东京电视台一台摄像机,明天你们要是再来松叶银行的话,估计会是一大堆摄像机一字排开了.”
听完栗山记者的这一番话,我凝望着那栋黑色花岗岩的建筑,心里不由一阵激动。
此刻,在这栋黑色花岗岩围成的大箱子里,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的职员们,估计还在一无所知地进行着曰复一日的正常业务吧。他们也许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一家错误的分行,而这一切不幸其实跟他们是没有关系的,毕竟泡沫经济时拼命地向那些老头老太推销融资型变额保险的职员,估计早就调到别的分行去了。
我扭头看向尾竹桥通的前端。在通往町屋殡仪馆那条路的转角处,终于看见那些我们招募来充当临时演员的无业游民们正三三两两地走向松叶银行。凝神一看,发现每条斑马线、每个红绿灯处,都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出现了大批表情异常的人,这使得原本比较冷清的地方变得有些热闹起来。而转眼之间,松叶银行前面的人行道上,已经挤满了各种年龄的男女老幼了。小塚老人沉着地说道:
“正午快到了。栗山先生、白户,下面就要麻烦你们二位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椅子旁边放着的小手提包拎到桌子上,从里头拿出家用数码摄像机,再次检查电池的电量与带子的长度。说老实话,我都已经不知检查过多少次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次复核了一遍。摄像机用的是直径2厘米左右的CCD镜头。看着我的动作,栗山露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朝我说道:
“白户,看来你已经很熟练了嘛。好吧,我先出去,然后你在这儿等个10多分钟,不要被别人看出来。银行内部的画面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这个城市的人对松叶银行多么没信心的神情和态度拍到位,记住,你的目标就是要拍出鲜活的人性情感。拜托了。”
栗山朝我比了个老气的“V”手势,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迅速地绕过桌子,消失在咖啡店的自动门口。看到栗山记者的“V”手势,我差点也.想向他回个相同的手势。
松叶银行正前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Bs东京电视台的转播车闪烁着危险警告灯,非常随意地找了个空地停在那里。摄像师们避开几辆乱停的自行车,将摄像机的三脚架安置在一个视野开阔、平坦安全的地方。看来栗山说的没错,这次的行动纯属偶然,根本不是为大型拍摄准备的阵营,工作人员控制在最少数,只有摄影师、灯光师与录音师各一人,那三位工作人员将器材安置好以后,就开始等着外景记者出镜了。
栗山从咖啡店下去后,很快就出现在三岔路的斑马线上。平时安静的斑马线上,此刻竟一反常态地站着密密麻麻的家庭主妇与老人们。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一看信号灯变绿,立即向马路对面的松叶银行门口冲去,那架势好像等不及了似的。栗山亦混在人群中向立在松叶银行门口的摄像机快步走去。
认真看着外面的我耳边传来小塚老人冷静的声音:
“一切已经开始了。计划的安排费时费力,而真正执行起来却只是转眼间的一下子。”
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松叶银行的门口。印着绿色标志的自动门从出现第一个挤兑者开始,就一直处于开启的状态一一因为一直往里涌的客人使门根本没机会合拢。
分行门前到处是一堆堆跟肉丸子一样聚成一团的挤兑客户,因为一直没轮到自己,所以都掩饰不住自己焦虑的表情。这些人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踮着脚尖试图越过前面人的肩膀,看看银行内的状况。
很快,银行门里面跑出一个男子,正是守灵那晚到老太太家的副行长野田恒夫。他吃惊地看了看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大批群众,惊慌失措地往隔壁的干代田线町屋站前派出所跑去。
时间差不多了,我按下录像键,把数码摄像机轻轻放到手提包里,然后向小塚老人点头示意,步出咖啡店。
我走到铺着彩色粉蜡笔风格地砖的人行道上。等到正式开始拍摄后,我竟发现视野比平常走路时更加开阔,连平常不会关注的细节,现在都会清楚地意识到。
此刻街道的样子和30分钟前已经完全不同了。那些从此处路过的大人小孩,全都好奇地停下来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些围着松叶银行的客户,则满心想着要把折子里的钱全部领光。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快,周围蔬菜店和玩具店老板全都慌张地拉下了铁门,看那阵势大概是准备关上店面好回家拿存折赶往松叶银行吧。
我装成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若无其事地穿过从町屋站前分行沿着尾竹桥通一直排下去的人们。在BS东京电视台的转播车后方,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而银行前面正站着几个年轻的警察,他们正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看来那位副行长的搬救兵行为起了作用。不过这明显是无效的,因为储户们是享有随时取现的自由的,在储户没有过激行为的情况下,警察是没有权力对储户怎么着的。
当然走到松叶银行门口附近时,却见栗山正在跟他的同事进行着灯光测试。但我们即使目光相会,也装作毫不认识。我转了转腋下的手提包位置,挤兑者排长龙的情景立即在我的镜头笼罩之下。此刻这些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