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送给赵文晖的白纸是有数的:整整一百张。赵文晖被押到奉天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后,日本人数了数白纸,发现少了八张,当即怀疑赵文晖死前有秘信送出,为了证明判断的准确性,日本人在沈阳解剖了赵文晖的尸体,胃部没有纸屑,证明判断无误。日本人发了疯,对探视过赵文晖的人一个不留,个个严加拷问,最后疑点缩小到九住和送饭的崔大厨身上。崔大厨五十多岁的身子架不住拷打,几个回合就吐血而死。九住仗着一副好身板,咬紧牙关死抗着,无论怎么打,他都是一句话:“咱是乡亲,想进去最后劝劝他给皇军认个错,保条命出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是崔大厨的死救了九住,县里跟九住相熟的警察在日本人面前把事情往崔大厨身上一推,又死无对证,花红峪镇的保甲兄弟也进城来保九住,九住才推掉了干系。出来时他半边身子都被打得溃烂了,好在日本人审完了九住,就让警察们架了他在院子里溜,筋骨活动开了,散了毒气,养养无大碍。
九住被同僚抬回了家。
白木兰看到九住溃烂的伤口,又急又恨。当天给九住敷了药,瞅着他睡着了,就怒不可遏地倒腾着一双秀气的小脚到了响水村。
白木兰打听到了赵家,就刮风一样怀着愤怒撞开了赵家的门。
赵关氏已经知道了儿子的凶讯,她三天滴水没沾牙,瘦得像一张白纸,喝了卤水一样双手抓挠着前胸,把前胸抓出了一片血痕。她昏过去了几次又醒过来,在灵芝的服侍下刚刚摇晃着身子下了地,却见白木兰进了门。赵关氏从来人的相貌上猜到了这人是谁,怕灵芝吃亏,紧紧地护着灵芝,嘴里不怯阵地说:“好个养汉老婆,她还打上门来了!”
灵芝见白木兰披头散发一副拼命的样子,心里打着漩,不住地下沉,她张了张嘴想问问是不是九住出了事,却发不出声音,只觉一阵虚脱,五脏六腑都不见了,灵芝满头冷汗煞白着脸蹲下了。
白木兰这次是揣了剪刀来的,只想等灵芝扑过来就放她的血,想不到灵芝脸色煞白地蹲下了,她反倒没了主意,站在那里仿佛魇住了。
过了一会儿,灵芝被赵关氏架到碾盘上坐下。赵关氏颤巍巍地端了一瓢水给灵芝,灵芝却推开水瓢,眼睛巴望着白木兰,虚弱无力地问:“他,死了吗?”
白木兰立即明白灵芝的所指,呸了一口,说:“没哪!他为赵家受了牵连,我看他是离死不远了!”说着坐到碾盘上,双手捂脸哭起来。灵芝也哭起来。力气又慢慢回到身上,可是她却再也没心思跟白木兰打仗了,只要九住没死,她受煎熬的心就又回到腔子里,至于白木兰骂不骂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关氏见灵芝没有和白木兰交手的意思,表情也和缓下来,对白木兰说:“他嫂子,别哭啦!进屋吧!碾盘上凉,有什么事咱和和气气地说。”
白木兰一扭身子,跺着脚理直气壮进了屋。走到厨房过道里,她下意识地往对屋望了一眼,她想看看瘫子赵文举。
白木兰坐定了,灵芝说:“他没死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白木兰怨气冲天说:“这回没死还有下回呢!反正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呢!”
“既知道这样你不在家好好伺候他,到我家来干吗?”
白木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你别到花红峪镇上去!你们从孩子死的那天起就断了,断了!”
灵芝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想说话,可是她慢慢冷淡下来,叹了口气对白木兰说:“要放在从前,你找上门来这样说话,我饶不了你,可是现在,我没心思了。”
白木兰看了看赵家凌乱凋敝的样子,相信灵芝说的是实话。
白木兰软了语气,说:“其实我也不想来找你,可是他沾了赵家的光儿,这次差点儿没回来哪!”
灵芝既知九住没死,一切就都微不足道了,疲惫地问:“他现在怎样了?”
白木兰又来了怨气,愤愤说:“怎样?没死就算拣便宜了。他的半个身子都叫人家给打烂了。”说着眼泪又流下来。她擦了一会儿眼泪,抬了头,坚决地说:“你们的事都过去了,你往后再也别跟他来往了,他现在是我白木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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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39(2)
“他是你男人?他对谁说过?”
白木兰拍着大腿跳到地上叫起来:“我的姐姐!这还用得着说吗?满花红峪镇的人谁不知道张队长夜夜钻我白木兰的被窝?”
“呸!好不害臊!钻你被窝的就都是你男人?要是钻进个癞蛤蟆呢?我把你好有一比……”
白木兰抢道:“我把你比作大野驴。你屁股大,劲儿大,我打不过你,可我白木兰也不是好惹的!”
“不好惹?你是马蜂子屁股还是蝎子尾巴?说说吧,你不好惹能把我怎么样?”灵芝扬着下巴把肩膀一抱。
白木兰气鼓鼓地打量灵芝,“腾”地跳起来,可她自知不是灵芝对手,只好色厉内荏把手朝灵芝脸上一指,说:“一句话:你别再缠着他!”说完生气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