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大红袍的霸道,在此刻生生与女子的柔婉之气中和,阴阳交汇,刚柔并济,香气聚而不散,带着平正中和的气息。
堂上人都含笑品茶。
顾淮良于茶道上只是略懂皮毛,有些尴尬着微笑听底下那一堆人从茶讲到盏,再讲到茶,最后讲到淮安一脉的艳茶,然后一同瞎侃艳茶到底有多风靡。
顾淮良闭口不言,暗叹自己读了二十年书,却在此刻成了睁眼瞎。
同时心中也微微皱眉,看这姑娘模样清雅,怎么做了这么些卑贱的勾当。
却见陆家家主调侃道:“这现在的艳茶,不比从前了,从前都是胸口烘焙,现如今只剩一道燕子衔泥的工序,算什么艳茶!”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一愣。
“就是不知道,曲姑娘能否再为我等展现一回那艳茶古法的风姿?”陆家家主抚着胡子,眼中晦暗不明。
顾淮良听着,心下愤然——这下他可算是听明白了。
古法的艳茶制茶法,他在古书中倒也见过。
以处子之身,得茶之灵气清艳,口中敬茶神娘娘,场景香艳又圣洁,颇有种矛盾之美。
艳茶女,与妓女相差无几。
此时提出这样的话,分明是打好了算盘要为难顾淮良。
曲尘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
顾淮良这才明白,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在自己面前强迫这女子行荒淫之事,从而看自己的反应!
但这头,出与不出,都是十分艰难,出了这头,日后想必他的政绩不会太过顺利,但不出这头,又与他一贯的君子作风有悖。
“曲姑娘精通香茗制法,对艳茶也颇有了解,想必不会拒绝。”陆家家主继续慢条斯理道。
此话一出,周遭静默了片刻。
顾淮良皱起眉头,看着这群人颇有些逼良为娼的意味,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怒火,还未及出声,便听见曲尘花声音淡淡。
“陆爷,听闻这武夷大红袍,乃是今年新品,叶家马匹加急刚送来不久,陆爷要是喜欢,便多品两杯。”
陆家家主挑眉,神色不明地看着那白衣女子。
“上次陆府上刚购了两斤守薇山今年新出的极品雨后龙井,按照市价一两茶二十两银子的价,四百两银子还在账房欠着,亲兄弟明算账,不如……陆爷先将这账结了,我们再另行商榷?”曲尘花继续淡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叶老爷半生财迷,如今见了四百两银子,利益当前,再加上这曲尘花怎么着也是他叶家的品茗师,这老家伙自己想试探顾淮良,偏偏要拿让自己来出血本。
曲尘花于茶道天分极高,如今更是已经做到了叶家茶艺管事的位子,怎么能任由他难堪作践?
于是,叶老爷也不禁半开玩笑道:“陆老兄,这银子嘛,就算了,我上次看中一副钟馗捉鬼图,你死活不肯割爱,不如,如今就便宜了小弟,如何?”
陆家家主顿时讪讪,明白自己出卖老友有些过了,于是不再说话。
顾淮良满肚子的怒气,却在这几句话之间转变成了惊愕。
毫无疑问,这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
不仅几句话便化解了自己内里尴尬的处境,更是隐约间使得淮安最大的商业巨头叶家变相表明了态度。
果然,当晚后半程的晚宴,没有人再敢给顾淮良使绊子。
晚宴上是允许携带女眷的,刚刚及笄不久的叶姹妩带着自家十三岁的弟弟,跟着娘亲,席间偷偷望着顾淮良,脸上一抹绯红。
刚及冠没几年的顾淮良,身上有一种青涩与老道并存的气息,温润如玉,尽管这块玉还不够光滑圆润,带着有些涩滞的棱角,却仍使得叶姹妩的心砰砰直跳。
“娘,这便是郡守大人?”叶姹妩轻轻地问着自己的娘亲,“原来他这么年轻……”
本来以为信任郡守应该是个老头子,却没想到是如此年轻有为的青年,这几乎是所有春闺少女最理想的夫婿。
“怎么?阿妩心动了?”叶家夫人看着自家女儿,心中对自己女儿的眼光也是暗赞。
“我叶姹妩值得最好的!”优雅精明却略带锋锐的少女扬起头,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顾淮良感觉到一道大胆的目光注视,略微偏头,见是一红衣灼灼的少女,微微一笑算是回礼,而那女子也并非一般闺阁女子那般羞怯,反而大胆一笑,惊艳了不知多少名门贵户的少爷。
这是顾淮良来淮安的第一天,此后他除了死后,便再也没离开过这里。
这一天,他记住了两个女子,一个是聪慧地不漏声色便能替他化解尴尬的茶女,一个是自信笃定,眼角飞扬的富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