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没有过憧憬的,他临走之前,父亲一遍一遍拂着他的琴,无声叹息。
父亲年少时,大概也是个叛逆极了的少年,生在古琴世家,偏不爱琴,看见街边的卖艺人吹唢呐便挪不动了脚。
只是,唢呐被人称为下九流的乐器,高雅的琴自是看不上这些俗乐。
父亲也曾偷偷跑出去偷学过,也曾对外面的自由那般痴迷过,也曾与他一样反抗过,激烈过,却最终不得不去学琴。
人生无奈,越长大越是心酸。
此次出门,全靠父亲一力撑起家业,才有了他如今的自由。
他知道,其实父亲的琴音更适合江湖,那样的人生百味,又是那样的嘹亮响彻,一把春雷,在父亲手中仍是弹出了唢呐的味道。
柳绝音有些好奇:“老先生,可否奏一曲?晚辈愿倾耳听。”
言语斟酌之下,用词也恭敬了几分。
只见那老先生哈哈一笑,朗声道:“听我奏曲,你就得学曲子拜师,小娃娃,你可想好了?”
柳绝音一笑:“我可已经有师傅了。”
“哦?你师父是谁?”那老先生同样好奇。
“是……我喜欢与敬慕的人。”一时间,柳绝音的声音染上几分怀念。
那老船家嘲笑他:“以后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就直接是媳妇儿不是师傅了,所以,老子才是你师傅!”
“……”柳绝音一时无言。
“来来来,好徒儿,看为师给你奏一小曲儿!”那老船家嘿嘿一笑,颇为无赖。
老船家从船舱里拿出一把陈黄的铜唢呐,边缘处因为反复摩擦,生出了金属磨尽之后的光泽,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
那唢呐样式普通,除了通体的铜黄很是抢眼之外,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老船家气猛地一沉,双膝微蹲,一阵儿嘹亮又辛辣的强调顿生,响彻了这满天夕阳照水来的淮河口。
曲调娴熟,显然是已经弹奏过千百次。
只是,让柳绝音震惊的,还是那其中的调子,一片盛世开怀里,这位老船家居然能清晰地模仿出数百种鸟叫声。
那样欢快喜庆又辛辣百转的调子,却是真正的一曲《百鸟朝凤》!
没有什么能形容柳绝音此刻的心情,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老者弹奏第一遍时,柳绝音闭目倾听,当第二遍响起时,柳绝音却是铮然一声,和上了唢呐的调子。
琴与唢呐的合奏,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在此时,却是丝毫不觉突兀。
那老者唇边落下一缕微笑,像是后继有人一般的欣慰。
一曲终,江上似乎都静了片刻。
“小娃娃,靠岸咯,你该去找媳妇儿了!”那老人面不红气不喘的放下唢呐,一片霞光照在二人身上。
“过了这渡口,就是淮安地界,只不过,淮安这两年怕是萧条的厉害呦!”
柳绝音没有问原因,但他也知道原因——淮安郡守府顾家一朝谋逆,九族尽诛。
这世道……
“师傅,保重!”柳绝音已然学会了曲子。
那老人家不理,似乎很高兴地样子,只是慢悠悠地斟了壶酒,苍老的双手抚摸着那满是铜光的唢呐,眼里流过泪水,闪过欣慰,最后尽化作一片难言的酸甜苦辣,一如唢呐,一如人生。
柳绝音得此曲,心中震撼,亦是千言万语化作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