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上三竿了,玉昀醒来得昏昏沉沉。观音殿内的光线依然很暗,身旁凌霆川的位置却是空空的。隐隐听着殿外有人声,是世子爷在说话。
“昨儿从富贵绣坊拿了人,我问了遍,那掌柜的话有些骇人。得叫您来听听。若不然,这背后的人,御林军都是不敢动的。”
玉昀撑起身来,循着声响往外头望去。她的被褥是在佛像背面,那边两道人影就在佛像前头。凌霆川倚在座椅中,便见世子爷叫人领着人上来了。
想来是关乎流民的事,玉昀起了身,缓缓走了过去。她脚步轻,那边该是还无人察觉。
世子爷捉来的人,生得清秀,是有几□□姿与气度的。称呼自己做徐曹。见凌霆川上座,手上口上礼数齐全,看来便该真是有过些许见地的人。
“徐曹?”凌霆川听着那名字,手指在药碗边沿摩挲着。“江苏人。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回王爷的话,今年过了大年便来了。”
“自己犯的什么事儿,自己清楚么?”
徐曹低眉顺目,这会儿一丝反逆都没有,“清楚。清楚。可小的也只是个掌柜的,每月只管从各村桑田庄子里收成丝绸。上头、下头的生意,也只是从小的这里经手。小的知道的不多,怕也不是王爷您想要的。”
凌霆川笑了笑,搁了茶碗,又问,“家里什么人,来京城,是投靠谁的?”
“……”徐曹方还从容应答,被问起这个,神色多了几分慌乱。“家里,就我与我婆娘,还有个小儿。来京城,是来投靠表姐…”他说着,特地观摩了一番对面人的神色,撞上那双冰冷的眸子,也不稍人家再问,忙又如实招来了。
“我表姐是尚书宋大人的夫人,那边府上出了位皇后,族里都指着宋大人沾光。”
“宋奇南?”凌霆川扬了扬声,方看向一旁候着的齐靖安。
齐靖安知道这是审到点上了,又叫人押了一人上来。凌霆川看着地上颤颤巍巍的人,自也认得。四品往上需上早朝,他虽不怎么理事,却也见过此人。“卫旬啊?”
“臣、臣参见摄政王。”户部侍郎卫旬,官拜四品,正是宋奇南的下属。
“说来听听,京郊流民之灾,富贵绣坊改农田为桑田,将丝绸运往广东海外牟利,这事情,和户部是什么关系?”
“……”卫旬昨夜里,已被关在御林军中整夜。想了一宿,也想明白了。便就如实道,“其实,宋大人也并未落明令。只是、只是牵连着一干官员,他们想了这法子,便与宋大人孝敬了一番。这京郊农田的事情,一经打点,户部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凌霆川冷笑了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好,如今孤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你们遇着长公主,她眼里容不下这沙子。”
他说罢,又端起药碗来探了探温热,确定是凉了,方饮了一口。“那边掌柜的说,不过是表亲的徐府上,都指着他宋奇南发达。那宋奇南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这。”卫旬犹豫着,是在心里估摸,这数目是怎么报的好。“这若是论顶多的报,恐怕臣也是算不清的。除了银钱,还有好些名贵之物。如长白山的人参,前朝的孤本名画。若是往臣知道的报,唯恐只是冰山一角。臣所知道的,也只有顺天府送来的万两银子。”
“顺天府。”凌霆川不紧不慢地喝着药,“还有呢?”
“还有、还有些许下属官员,也是分了一杯羹的。是以早前卖出去南海的几批丝绸,收成多半纳入富贵绣坊,大头也是送去了宋大人那里。”
“很好嘛。”
“你们这事儿办得很是周详。”他强调着,“比替大周办事要周详得多。”
卫旬已然跪得五体投地。“臣,臣着实也只是附和他们。昨儿世子爷一与臣说起您在亲自看着这案子,臣便什么都说了。臣心是向着大周的,奈何官场湍流,臣无法独善其身啊。”
凌霆川自也不追究了。“孤且信你的话。若此回诸人落网,能清缴京郊流民的案子。便也作罢了。若你说的不实或有遗漏,那便也不能怪孤了。”
卫旬连连在地上叩首,“都是实话。都是实话。若有不够周详之处,臣想起来,定再与世子爷禀明。”
齐靖安已去地上提人,又叫人将卫旬徐曹二人都带了下去好生看管。而后方上前来与凌霆川问道,“您看,现下我们能拿人么?”
凌霆川撂下药碗叹息了声,“往年舒家也是外戚独大。宋二那皇后的位置方坐上多久?世子爷觉着,能容么?”
齐靖安听得那话里的意思,自接了一句,“不能容的。”
凌霆川接着冷道,“那便以贪墨之罪、强占民田谋取私利之罪,结党营私之罪,拿宋奇南归案。”
只话落了,便听得身侧有人的脚步声。玉昀脚下正碰着个蒲团,哎地一声,便见凌霆川已起身过来了。她手臂被他扶了过去,便趁机打趣人。“难得见你这么正经办事儿。还以为,那是皇后外家,你会网开一面。”
凌霆川笑笑,“那事儿难道不是你要办的,不过假借孤的手罢了。”
“……”玉昀是要办的。若不是如今她身体难受,自然是要想了法子也得与世子爷办的。如今他出手了,到底叫她省心。
齐靖安见玉昀来,方也忙作了礼数。“听闻公主也病了,到底拖累了公主。早知道,公主不该出城来。”
“我若不来,太医院又怎么来。如今孙太医和霍先生都在,该是很快就能有防治疫病的方子了。”她说着,正有两声小咳,身子也不自觉往凌霆川身上倾了一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