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在城外往北的官道上,轧着新雪咯吱作响。
玉昀本是不大乐意饮酒的,可难得今日兴致好,又被阿翡劝了劝,便叫轻音温上了一盏果酒来。
大姑娘素来也不饮酒,吃得几杯落肚,便就昏睡了过去。马车里少了打手鼓的人,奏乐便也暂且停了。
玉昀一时被酒意熏得燥热,忽有些清净下来,便唤阿翡开了小窗。
夹道两旁银装素裹,远山盖雪,空气冷彻。只吐出两口白气的功夫,便觉身在这份美景之中。这般天地广阔,自是京都城里不能有的。
只痛快不过一小会儿,阿翡怕她受凉,便起身要合上来小窗。
马蹄“嘚儿”“嘚儿”声从远而近,女子骑马赶来,走来车旁俯在马背上,朝小窗里看了进来。
“大公主,我爷爷喊您留步呢。”
玉昀认得来人,方寻来窗前笑道,“嫡小姐今日好不飒爽。”
齐鸢鸢今日一身雾白的骑服,马尾高束,银冠朱簪。长平侯府上两代侯爷都曾是沙场大将,也不怪乎嫡小姐亦是十足的英气。
“方他们在后头,听得公主这儿的琴声。便叫我来喊您了。爷爷那儿有本乐谱,便想叫您去看看呢。”齐鸢鸢说着,又忙问起,“茹若可也在这儿么?”
玉昀让了让身位,齐鸢鸢方看到马车里正酣睡的大姑娘。“啊呀,她怎这样了?”
“不过尝了我三杯果酒罢了。”玉昀笑着说完,方将马车旁的家丁喊来,吩咐往前头与宋氏交代一声,她随着长平侯府的嫡小姐,去探探老侯爷了。
家丁应声往前去了,玉昀方吩咐马车稍稍停下。齐鸢鸢也一跃从马背上跳下,便往车上来看陆茹若了。
陆茹若倒在轻音肩头,眼睫已是沉了下去。小嘴微微张着,面颊上两朵酒晕。十四五岁的姑娘,酒后憨态十足。齐鸢鸢没忍住笑了声,又与玉昀小声道,“才三杯果酒,她酒量也太差了!”
“许是平日里不沾酒的。”
雪后的树林里,声声雀鸣。松鼠出了树洞,在素净的积雪上踩过一串小脚印。又抱着只新鲜的松果,窜回了树上。
不过等了小会儿的功夫。长平侯府的车队便从转角处缓缓行来。玉昀远远听着几声钟罄重响,自想起那日在翠玉轩,有人替老侯爷挑玉罄的事。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念头,不等她多想,齐鸢鸢便已拉着她的腕子往车下去。
那最首的一辆马车,是驷马的大舆。还未行来面前,老侯爷便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老臣见过公主了。”
长平侯府这位老侯爷,曾是皇爷爷麾下大将。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面色依旧红润。多年不事朝政,便是自在的性子。以往尝往宫中来陪着皇爷爷下棋,皇爷爷便一声“三千老儿”地称呼人家。只因在战场上的时候,老侯爷只领三千精骑,多了必败。
是以玉昀自幼便也随着皇爷爷的口吻,喊人家一声:“三千老爷。”
“诶唷,老臣哪儿还当得起?”老侯爷面上笑起了褶子。话说着,一行车马便也缓缓停了下来。
老侯爷便朝玉昀又招了招手,“老臣腿脚不灵便了,便不下来了,公主上车来可好?”
“多久没见三千老爷了,自是要陪您来说说话的。”玉昀说着,便与齐鸢鸢一道儿上了马车。
只将将登来车中,便见一侧坐着另一人。
一身兰青的儒服,比之前玄金的配色少了些肃然。手中持着一柄木锤,方还在车中摆着的一行小钟罄上敲了两下。
“齐伯父面子足,将公主请来了?”
“……”玉昀方才心中猜测,果真是落实了。可为时晚矣。老侯爷已招呼着她坐了下来。
老人家面上得意,指了指车里摆着小套编钟,“公主讲究,替老臣看看,这东西怎样?”
战场上的人卸甲归京,还需融入文臣之流。是以原皇爷爷还在的时候,老侯爷便喜欢摆弄乐器,尝被人说是附庸风雅,老侯爷却全然不在意,只道是儿时便想学门乐器,老了也不迟。
玉昀知道老侯爷那门心思,眼下话便将话说得讨巧。方上车来不过见了两眼,她便也认得出来,钟罄是出自宫中名匠之手。只尾上的那几只白玉的,是为了高音才另外采买来的。她将东西夸赞得一番,话中处处中地。将老人家哄得连连点头。
只再扫了那身兰青的儒服一眼,她方点了点他手中正持的那柄木锤。
“桐木重漆,雕刻金龙的。该是前朝皇庭里的东西了。三千老爷这儿,最金贵的,怕是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