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图集《人体构造》是维萨里的著作,它的原始木刻版本在二战期间毁于慕尼黑。对于杜马斯博士来说,那些木刻图就如圣徒的遗物一般。他把悲伤和气愤化为力量,想要编纂一本新的解剖图集,并且希望它能成为从维萨里的《人体构造》诞生至今的四百年中首屈一指的解剖图集。
杜马斯发现,用手绘的图画阐释解剖学比用照片好。在解释较为模糊的X光片时,手绘图更是必不可少。杜马斯博士是杰出的解剖学家,但并不是艺术家。非常幸运的是,他自从看了汉尼拔小时候画的青蛙起,就一直关注他的发展,并且为他作保,使他获得了医学奖学金。
傍晚时分,汉尼拔待在实验室里。白天,杜马斯教授在课上做了内耳解剖,让他把解剖图画下来。此时他正在黑板上画耳蜗骨的五倍放大图。
汉尼拔等待着弗雷纳行刑队送尸体来。夜铃响起,他找了张轮床,一路沿着长长的走廊推到夜间使用的门前。轮床的一只轮子在石头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汉尼拔在心里哼着曲子应和。
站在尸体旁边的是波皮尔督察。两名救护车随员把软塌塌的、流着尿的尸体从担架上转移到轮床上,之后把车开走了。
紫夫人有一次说波皮尔长得像英俊的男演员路易斯·乔丹,这让汉尼拔很是恼火。
“晚上好,督察。”
“我想和你谈谈。”波皮尔督察说。汉尼拔觉得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路易斯·乔丹。
“您介意我一边干活儿一边和您谈吗?”
“不介意。”
“那就过来吧。”汉尼拔推着轮床走在走廊里。咔嗒声更响了,可能是轮子的轴承发出来的。
波皮尔拉开实验室的双开式弹簧门。
正如汉尼拔预料的那样,弗雷纳行刑队在犯人胸部留下的大面积枪伤使其体内的血都流干了,尸体已经可以直接放进尸缸。本来这项工作可以缓一缓再做,但汉尼拔很想看看波皮尔在尸缸房里看起来会不会更加不像路易斯·乔丹,还有他红润的面色会不会受到那里环境的影响。
尸缸房是间光秃秃的水泥房,就在实验室隔壁。他们推开装着橡胶垫的双开门走了进去。地上固定着一只直径十二英尺的圆缸,里面盛着甲醛液,缸口用锌质的盖子盖住。盖子上有一组固定在钢琴用铰链上的小门。房间的一角,焚化炉里焚烧着白天解剖过的器官,此时烧的是一些耳朵。
一台链式起重机悬在尸缸上方。每具尸体都贴着标签,编好了号,用吊链绑着固定在尸缸内壁的条状物上。墙上装着一只大风扇,扇片上落满了灰尘。汉尼拔打开风扇,又掀开尸缸沉重的金属门。他把刚送来的尸体贴上标签,又绑在一根吊链上。起重机提起尸体,旋转着慢慢放进甲醛液中。
“您是和这尸体一起从弗雷纳来的吗?”汉尼拔问道。甲醛液开始冒泡。
“是的。”
“您去处决现场看了?”
“对。”
“为什么呢,督察?”
“是我逮捕他的,是我把他送到那里去的,所以我就要在处决现场。”
“是出于良心吗,督察?”
“是我所做的事造成了他的死。我是个相信因果的人。你有没有向路易·费哈保证过给他鸦片酒?”
“是通过合法途径得到的鸦片酒。”
“但并没有合法的处方。”
“这是和死刑犯之间常有的交易,为了换得许可,我敢肯定您知道。”
“我是知道,但别给他。”
“费哈是您抓捕的吗?您希望他死的时候保持清醒?”
“对。”
“您希望他完全感受到后果的严重性,督察?那您会不会让巴黎先生把断头机上的布拿掉?这样费哈临死的时候就会看见刀了,而且他是清醒的,所以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为什么这样做那是我的事。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给他鸦片酒。要是让我发现他被鸦片酒麻醉了的话,你永远也别想拿到在巴黎的行医资格证。你最好能把这事看得一清二楚。”
汉尼拔发现,这个房间并没给波皮尔带来任何不安。他看到了督察心中涌起的责任感。
波皮尔转过头去。“那样就不光彩了,因为你很有出息。恭喜你取得那么好的成绩。”波皮尔说。“你没有辜负……你的家人——不论是去世的还是活着的——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晚安。”
“晚安,督察。谢谢您给的戏票。”